20、
回想王爷刚才的样子，总觉得他有些莫名的怪异，他提及陈执时怒气冲冲，不似作伪，但说陈执贪墨时的气愤却浮于表面，并不由衷。
还是老法子，既来之则安之，不管王爷为何放着太守府那么多属官不用，非要我来整理陈执的罪证，他必然得给我一些证据线索。我往书房里唯一的桌上看去，上面整整齐齐地堆放着许多蓝色封皮的小册子，我随意拣了一本翻开，从上到下全是陈执在任期间调用新安府库存银的文书，每份都盖的有太守印鉴，和陈执的亲笔签名——给他当了几个月属官，我认得他的字。
年月太久的记载我实在不甚了解，这些文书似乎按时间顺序排列，我依次向下翻看，果然最后几本才是我就任主簿以后的记录，某年某月某日，为某某用途，调拨钱帛若干，经办人某某，一笔一笔写得清楚，还有一些是出自我手。但这些文书却恰好能证明，陈执任新安太守时，出库的每笔款项都各有用途，并未中饱私囊。
王爷把这些卷宗给我看，这是摆明车马，要我陷害陈执？可是陈执明明与王爷相交不浅，这是哪里得罪了王爷？能让人丢官罢职的罪名多如牛毛，王爷看来是极厌恶他，还要给他一个“贪墨”的恶名。
我一边想着，一边手上无意识地将一摞册子翻到最后，突然发现最下面的一份有些不同，抽出来看时，是份最新的邸报，这东西由京都每月发行，是地方官吏了解朝廷风向最重要的途径，我因被调来新安，错过了最新的一期，此时见了不免要看上一看。
前面几条无甚大事，突然几行小字跳入眼底：“京兆丞陈执奏撤藩事宜，臣闻汉室所以倾颓，分封为其始也……郡邑之民，知藩王而不知天子……宜收其封地，缴其赋税……”
原来如此！我震惊恍然之余，也暗暗佩服陈执的胆量。天下初定时，当初南征北战的功臣们多有分封为异姓王的，封地子女玉帛悉数归其所有，数十年来，各位藩王手握兵权，封地竟成国中之国，朝廷法令比不上藩王意旨，国库收支勉强持平，各位藩王却仓廪殷实。
我私下揣测过，当今皇帝陛下雄才大略，年富力强，朝廷早晚要对藩王动手。只是朝中还不见动静，陈执竟敢当这个出头鸟，上奏朝廷，谏言撤藩，要动各位藩王的根本。不光新安王，其他藩王也必定容不下他，可以想见，新安王这里要我陷害陈执，其他藩王处攻讦陈执的奏章也一定不会少。
陈执出身新安，从前只在新安为官，那么新安王对他的陷害也将最可信，我若照王爷的意思写封奏折递上去，陈执十之八九要获罪免官，说不定还要被押解回新安听候发落，那么他的生死，就全在王爷一念之间了。到那时，王爷可会看在旧日情分上，饶他一命？我不敢想。
诬告之事，我绝不愿做。就算之前与汝州别驾李宏不睦，想要收集他的罪证扳倒他，我也从不曾罗织罪名无中生有，如今要我构陷陈执，我又确知他清白无辜……
握在手里的轻飘飘的邸报，却沉重得像是一座大山，压在身上，也压在心头。如果按本心行事，违逆王爷的意旨，他一怒之下，我数年来努力挣得的前程就要付诸东流，说不定性命也难保，要娶琬如更是想都别想，我如何舍得？
左右为难之际，一时无法决断，索性先抛开这些，寻得书架旁的逍遥榻，和衣而卧，先睡会儿，养足了精神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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