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经,老班跟我们讲过,他徒步经过大兴安岭,差点在森林里走不出来了,好不容易出来后,他才决定不再漂着,决定找一间大学好好教书。
那时还不能理解他平淡几句话背后的惊心动魄,在那片神秘又凶险的森林里,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一个漂泊了十几年的人产生了要生活安定下来的想法?
直到翻开这本书,我似乎能够理解了。
01/ 九万头驯鹿犄角高扬,一边挂着太阳,一边挂着月亮
驯鹿是使鹿人的生命。
使鹿人延续了好几代,曾经他们在额尔古纳河的另一边,后来被老毛子驱赶至大兴安地区。
大抵迁徙的民族都有着相似的苦难,几代人的努力维续,想要将本族群的传统代代流传下去。不断的迁徙,可能会让一个族群消亡,也可能让一个族群得以生存。使鹿人的族群太小了,相比希伯来的犹太民族,真的太微不足道了。然而,这个族群和犹太人一样,有着他们独有的信仰,他们的信仰是鹿,是“有九叉犄角的神鹿”。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历史中,他们形成了自己族群的坚韧品格,这才应该是使鹿人最不该丢掉的东西。
在使鹿人的传说里,创造人的神是博日肯巴格其,同汉族人女娲造人的传说相似,她也用泥土造人。使鹿人尊其为第一位大萨满,就像犹太人尊上帝一样,他们相信神是慈爱的,是宽容的,是万能的。
族群身份处于变迁和流动之中,人们通过对历史记忆的重新阐释,来重塑自己的身份,而重塑的身份是选择与现代同化还是坚守传统,是摆在使鹿人面前的一道选择题。于是族群被分成了两拨,以穆鲁为代表的坚守传统派,和以何音为代表的融入现代社会派。这都是他们在历史发展中,对自我身份、族群身份的重新选择和定位。
有言:信仰放在心间。譬如以何音为代表的那群使鹿人,归化于新时代管理制度,离开使鹿人世代居住地。他们依然信仰使鹿人的神灵,尊重神灵传统,生活确实真正的现代化了。然而却有人,比如哈协,开始为追逐利益而伤害森林伤害生态,相信这不仅是小说中的个案而已。
你不得不佩服穆鲁对使鹿人传统的坚守。他是最后一个大萨满,熟悉使鹿人的各类仪式,以坚持使鹿人最原始的生活状态为使命。使鹿人和森林的关系是相依存的,就像穆鲁说的,他们不需要钱,他们只需要森林,森林能给他们提供吃的、穿的、用的,无所不有,无所不能。他们来源于森林、风和土,也必归于森林、风和土。
然而,反思一下,会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是的,使鹿人意图和自然保持和谐的状态,却不难看出,在某种意义上,那也是一种落后。使鹿人的生命那么珍贵,是因为在天寒地冻的北国,生下来的娃娃扛不住冻而死,女人也容易难产而死,使鹿人的不繁荣后嗣,也足以说明这一点。再是驯鹿,穆鲁几次提到迁徙之中的驯鹿,常常在某时,遭遇大规模的瘟疫,甚至有一次几乎全体覆没。如果有现代科技的加持,这些问题也许会大大减少了。

02/ 它们的硝烟飘荡在森林里,一边是乌云,一边是阳光
小说用一种二元对立的概念,传达了各种矛盾的现实——贫穷与富有,信仰与虚无,破坏与保护,秩序与残暴,追捕与被追捕,等等。就像山一样,有阴阳两面,阴阳相生却相悖,只有在不断地撕扯和调和中,达到相对的和谐。
很明显,现代社会的发展和传统、和生态平衡发生了断裂。对于这个问题,大兴安岭不是唯一的值得深思的个例。
在过去的几百年,社会的发展,尤其是工业、科技的发展,往往是以环境为代价的。北方正在经历的雾霾,在很多年前的西方一样出现过,“雾都”变“霾都”不仅仅是一字之差,背后是环境变化对于人类的影响。
三道河不是一个大地方,却因借着临近大兴安岭,便聚集了许多的亡命之徒。在未关闭伐木场之前,男人们还能在这里找到生计,禁止伐木盗林之后,男人除了酗酒,似乎找不到事情来做了。使鹿人的鹿也少了,一年有半年时间都被冻住的世界里,生存何其艰难!于是,盗猎成了他们挣钱和生存的方式,即使他们明明知道这是一种铤而走险的方式。
可是,正像穆鲁说的:山外那些人,驯鹿皮可以做成衣服,穿在身上,显得他们有钱、阔绰,砍掉的鹿头制成标本,挂在书房,显得他们有文化,鹿肉可口,鹿鞭壮阳……正是因为他们掏出大把大把的钞票,盗猎者才会蜂拥而至!除了驯鹿,还有熊、袍子等等珍稀动物。
在车站地铁站,你或曾见过大幅的广告牌,宣传的便是保护野生动植物。口号曰: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诚然如是。曾看过一个野生动物保护的动画广告,犀牛母子在草原散步、海豹母子在冰雪上打滚嬉戏、鲸鱼在海底畅游、不知名水鸟在浅滩觅食。可是有一天,人类来了,枪口对着犀牛,犀牛妈妈倒下了;大网兜住了鲸鱼,人类在船头手舞足蹈;觅食戏水的鸟儿,在被污染的水里挣扎,晶莹的双眼尽是绝望;海豹宝宝仰头看着逼近的人,眼里是单纯、无解和惊恐,而人类却举起了手里的刀……
回到这本小说文本,我在想,当盗猎者举起手中的枪,对准熊、狼、鹿或其他动物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是什么,想的是什么?就如赵保亮执意要杀死两只狼宝宝时,慢慢烤熟,一点点吃掉狼肉时,他是否会想到两只大狼的追杀?而当那些人花费了大价钱,获取这些珍贵动物的肉、皮毛之时,其实同那些直接杀戮者一样,也是刽子手,他们是递刀的人。
人总觉得自己是有心的,其实人的心是最狠的。鹿也好,狼也罢,它们或许都比人类善良。对人而言,善良只是一种选择而已。人大多时候是虚荣,一个社会如果传达出来的风气,是拿其他物种的生命和存在,进行的虚荣和攀比,无疑是危险的。人的高贵,应该建立在灵魂上,而不是外在的显摆。一个清贫一生的却捐款助人的老师,绝不比一个穿着皮革草开着宝马奔驰的企业老板显得低微。
对于使鹿人而言,激流河是神圣的一条河流,在外来者麻子的眼里,却“不过是条周边山林被砍成了秃子的一条河”。人和自然该如何相处?在一部分人眼里,自然是神圣的,而在另一部分人眼里,自然是可以为人类所掠夺并带来利益的。这也是为何穆鲁在坚守森林这件事上,是值得尊重的原因。即使他也杀人,相比耿彪一伙盗猎杀人,更值得同情和悲哀。

03/ 他们敲响两面神鼓,一面呼唤死亡,一面带来新生
我们常说人性是复杂的。在这里,作者有一个很精彩的刻画。
郝仁是真的“好人”,作为三道河派出所所长,光杆司令,相应上头的一切政策号召,实施行动。他是一个类型化人物,作者似乎想表达他的无私和坚持,他对三道河的情怀,可惜他也只是一个边缘性的人物。即使他理解使鹿人的传统,但是依然要按照现代化的生活方式进行规劝,上缴枪支。小说以他和新来的警察岳小军开篇,“人最稀罕的是什么,知道不?”小军回答是“生命”,他爆个粗口:屁,这里最不稀罕的就是生命……最稀罕的是钱!以他一个在这里生活三十年的人的口吻,道出了真相——为了钱,三道河的人(包括来这里的人)是可以不要命的。这是全篇的基调,慢慢引出后来的盗猎者的故事。
说到复杂的人,耿彪算得上一个,疼爱自己的弟弟双响,是一个重亲情重道义的人吧。可是,他又是看不清真相,易怒凶狠的人,为了发迹甚至当着仇敌的面刺自己的大腿六刀。他表面是和很多人都和气的人,看似安安分分地经营着饭店,实际却是无恶不作的盗猎者。人常常是贪婪的,控住不住自己的欲望,他也是。
另一个不得不提的是麻子,他的出场是血腥的,从被追捕,在小店恐吓店主,在厕所杀死交易者,到逃到三道河勒死双响,作者似乎要呈现出来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抢劫凶杀犯。直到进入穆鲁的撮罗子,在和穆鲁的相处过程中,作者的笔锋慢慢变得柔和,而这个人物也变得立体起来了。他成为凶杀犯背后的故事和情感,是令人唏嘘的。在和穆鲁前往使鹿人圣地的路途中,在穆鲁的一次次的帮助下,渐渐卸下心防,开始回忆和感受人间的暖。直至从沼泽中救出穆鲁,拖着中枪的穆鲁前行,而放弃逃出国境,最终放弃生命,他终于在三道河,在使鹿人的圣地,完成了救赎。从一个冷血的罪犯,到一个有血性的人,作者极其奥妙地让他完成了转变。
使鹿人的两面鼓,一面唱死亡,一面颂新生,大兴安的静谧而神秘自然环境,也许是可以令人重生的吧。
我梦见
祖先站在云朵上歌唱
从一朵跳到另一朵上
如同驯鹿跳过盛开的花
如同灰鼠跳过落叶松的枝条
如同我们跳过自己的悲伤
2018/12/18 于STU 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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