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之殇：一个驯鹿民族的爱与痛，情与仇

看完《白驯鹿的九叉犄角》这部小说，我突然想到一起车祸。

2018年5月某个初夏清晨，陕西西安，一名通宵吃喝玩乐、宿醉飙车的城中村农民驾驶一辆奢华凯迪拉克失控，冲入对侧车道，迎面撞向福田面包车，两死多伤场面惨烈，造成多个家庭悲剧。这个通过城改拆迁改造获得大量金钱，身体和精神迷失堕落的肇事者和小说中三道河那些整天喝酒干架的男人们何其相似，醉生梦死，都是精神上的流浪者。

一个人心底的故乡，不仅生长躯体，而且放置灵魂。可是，当故乡成为再也回不去的地方，我们该何去何从?精神上的流离失所往往是很多悲剧的开端。

“故土之殇”，对于我们大多数人只是一声叹息，一抹轻愁。 但是对于大兴安岭深处，鄂温克族的使鹿人来说，这种“故土难离”和“无处安放”之疼，却成为整个民族和个人生命的灭顶之灾。

故土之殇：一个驯鹿民族的爱与痛，情与仇

使鹿人，是我国唯一的驯鹿民族，他们的祖先生活在美丽的贝加尔湖畔，放牧，狩猎，捕鱼，自由自在。三百年前，由于俄国人侵略，他们被迫迁徙，穿过森林，到达额尔古纳河右岸，开始新的生活。在大兴安原始森林中，他们住着撮罗子，划着桦皮船，背着猎枪，吃着列巴，饲养驯鹿、捕鱼、和凶猛野兽战斗，过着虽平静但有滋有味的生活。

现代文明的发展，政府为他们在山下建立了宽敞明亮的定居点，收缴了猎枪，他们带着驯鹿离开了森林，平静被打破，引发了一系列的事故。

《白驯鹿的九叉犄角》就是一本专门讲述这些事故的书。作者张云，80后，安徽灵璧人，作家、记者、编剧。多重身份和职业经历为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使得他的小说别具一格，与众不同，用简练老辣的文字刻画出了一副三道河小镇群像图。

故事从派出所所长郝仁带着新警岳小军进入林海寻找失踪居民林二开始，借着岳小军的所见所闻，引出故事背景地三道河。黑夜飘雪的林子里，郝仁、岳小军精疲力尽，忽然发现面前的树上吊着一个五官扭曲，舌头吐出的人，当他们爬上木梯解下尸体的过程中，桦树叉上突然掉下一具棺材，板材碎裂，从中伸出一只干枯的手……

三道河的男人曾经是森林中的英雄，背着猎枪，狩猎，守护家园，和入侵的俄国老毛子，日本鬼子决一死战，无所畏惧。枪是他们的灵魂伴侣，是英勇男子气的象征，在祖先的遗志里，连自杀都必须用枪，才能彰显对生命的敬畏。当被收缴了猎枪后，他们如同丢失了魂魄的游民，精神上失去倚仗，面对黑熊，森林，全新的生活方式变得手足无措，无所适从。有的人整天酗酒打架惹事生非，排遣戾气；有的黯然神伤，深陷于痛苦不能自拔；有的偷偷加入了盗猎者，烧杀抢掠，为了金钱不择手段，成为森林的叛徒。在时间的激流里，所有人都失去了内心的平静与圣洁。

离开山林的驯鹿，没有“恩巴”吃，接二连三的生病，萎靡不振，成批死亡，仅剩的几十头不停逃跑，奔往森林。出去找鹿的人，不断离奇失踪或死亡……

残忍的盗猎者不仅掠杀动物，视人的生命同样如草芥。使鹿人的部落首领“大萨满”穆鲁是一个能与天地，自然，灵魂交流的智者，却不料被盗猎者的一颗子弹击中脑袋，被族人下葬。他的三个儿子也因为盗猎者，全部死去，唯一的孙子维克因此成为哑巴。

茫茫风雪中，一名被通缉的抢劫犯、携带钻石的杀手在进行亡命之逃，所有见过他真面容的人都必须死，接头的老板，照相馆办假护照的青年，全部被灭口。

犴马相邻着国境线，位于大兴安原始森林最深处，是使鹿人祖先的栖息地，也是传说中神灵居住的圣地。三道河一个男人，曾在犴马边缘的水泡子里看到“怪物”，一头巨大的驯鹿头绕水草从水底升起，却长着一双人的眼睛。

在使鹿人的传说里：“长着九叉犄角的白驯鹿，是只有死人才会看到神鹿。使鹿人死后，九叉犄角的白驯鹿会出现，引领着死者的灵魂穿过大河与山岭，到祖先的神殿中去。不管生前做过什么，只要看到它，就会得到救赎，灵魂得到净化……”

一位使鹿人中的耄耋老者，一位南方小镇青年，在奔往犴马的凶险途中相依为命，讲述着各自的心酸往事和对生命的不舍，生活的无奈。老者一心求死，想要赎罪；青年一心求生，想要出境；途中险境频发，随时殒命，他们惺惺相惜，相互扶助，终于抵达犴马。

派出所长郝仁无时无刻都想离开三道河，但是多年孑然一身，无妻无子，仍然无法离开。原来，他心底藏着巨大秘密。

岳小军对失踪人口的调查，无意间揭开了三道河的罪恶的冰山一角，人人都有秘密，撕开伪善的面具，人性的残忍，贪婪令人惊叹。追捕杀手的途中，三道河的男人们一个个离奇死去。犴马边缘的水泡子里赫然出现三具已腐化的无头尸骨，生前被人从脖劲处齐根剁断，沉石如水。

几声枪响，尘埃落定，所有悲喜化为泥土，各怀心事的人都有了各自的归宿，生命归于林海。生死攸关之际，每个人都梦回到最珍贵的过去。想要救赎的，终获平静；想要实现的理想，依然遥远；想要报仇的，失去了更多。一群人的甘与不甘，痛与恨，悔与悟，恩与怨，都在枪声里魂飞魄散，烟消云散。

故土之殇：一个驯鹿民族的爱与痛，情与仇

整本小说，情节曲折紧凑，节奏感极强。内里深藏暗涌，一环套一环，无处不在的悬疑与推理细节让读者体验温暖动人故事的同时享受烧脑刺激，作者用高超的写作技巧把一个个看似不连贯的画面连接成一个动人心魄的精彩故事。

语言语境优美。不论是德布库的森林吟诵还是穆鲁的歌谣，都体现出使鹿人对家园和森林细腻深沉的爱：“我梦见，祖先站在云朵上歌唱，从一朵跳向另一朵上，如同驯鹿跳过盛开的花，如同灰鼠跳过落叶松的枝条，如同我们跳过自己的悲伤”。

小说立意深刻，刻画人物形象饱满。从小人物的命运中引发读者更深层次的思考：“造成使鹿人命运悲剧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从表层看，是因为搬迁和缴枪，但是现代文明虽有弊端，却瑕不掩瑜。医疗技术提高了他们婴儿的成活率，使穆鲁父母时代生产前三个婴儿全部被冻病死亡，穆鲁妻子难产大出血殒命成为永久历史。公安机关为他们的生命和财产提供保护，除暴安良维持社会秩序，解救受困居民。国家为他们提供强大有力的保护，令外邦不敢肆意横行，抢夺侵略。现代科技为他们提供了摩托车，汽车，手机，电灯等工具和用品，改变了他们肩扛背驼，徒步行走，信息闭塞，夜点油灯的生活状态，提高了他们的生活质量。

也许，造成他们民族悲剧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使鹿人丢失了自己的信仰。在新时代，新生活中没有及时改变调适生存技能与个人心态，跟不上社会发展步伐；在金钱利益冲击下，内心失衡，泯灭良知，摧毁价值观，精神迷失误入歧途。

故土之殇：一个驯鹿民族的爱与痛，情与仇

在80，90后新生代作家中，书写个人命运情感的作品很多，像张云这样反思民族命运，关注社会深刻问题的少之又少。《白驯鹿的九叉犄角》提醒政策制定者，在每一项政策实施落地时，不能一厢情愿自以为好意，而是要经过实地考察调研，考虑当地民俗传统，给予受施者更深广的人文情怀，才不至于弄巧成拙，适得其反。《白驯鹿的九叉犄角》同时又启发我们，作为社会的一份子，如何随着社会发展永葆初心，坚定信念，在时代洪流中把握好自己的命运。

“情与善”仍然是这本书贯穿始终的一大主题。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都如林间纯净的雪水，滋润着每个人的心。“善”如林间阳光，在人性的黑暗羁途中，闪烁出美好希望。我想无论身处何方，无论世事沧桑风云变幻，心中有情心存善念，精神的家园才能永在。民众信仰不失，民族精神才能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