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护士这样的工作对于她来说,在实习生时期就因医患间的恶劣关系已经耗光了所有对于这份工作的热情,尤其是转入这座精神科医院后。没有患者的理解,没有家属的慰问,没有领导的肯定……
不过她依旧铭记着那天步入这行业时激昂的宣誓词,并始终奉行。
“把一生奉献给伟大的人道主义事业,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我凭着良心和人格履行我的职责,一切以病人为中心全心全意为病人服务……执着追求,维护医学的圣洁和荣誉……”
……
也许,身为护士的刘露不曾想过她会聆听一位精神病患者的自述,以致动摇崩塌她当初那坚决昂扬的誓言。
秋冬交替的日子总是最肃杀与凄凉,晨初的太阳是这时节唯一的温柔,却也温暖不了瑟索的双手。北方的风依旧如往年刺痛着脸庞,好似叫她别浑噩了一日之计在于晨。
刘露看着窗外有些出神。
“小刘,跟主任去查房了。”值班室门被推开,一位护士在门口喊到。
她转过身应了一句,回头不舍得看了眼值班室窗外的晨阳,便小跑步去,跟上了查房的队伍,默默跟在人群后。
走在前方的主任医师不时回头叮嘱两句,走进病房的医生没有像电影中那样去与精神病患者交流,也许是听够了用裤头上的橡皮筋来做弹弓?
其实这里是比较普通的精神病院,接收的基本都是早期抑郁症之类轻微型精神病患者。
主任偶尔提笔在纸上划几下,简单与患者交流两句,便进入下一间病房。这让刘露觉得很形式主义。
辗转来到二十三号病房,这倒是引起了刘露的注意,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位老太太,估摸着高龄也七十有余,蓬乱的白发窝在病枕里,老太太侧着头看着窗外的晨阳,主任简单问询后也没有得到答复……
刘露在病床的右下角站着,她忽然发现老人看着窗外的神情有些古怪却说不上来什么的感觉。是她没有发现那神情正是自己刚才看向窗外的模样。恍惚间其他医务人员已迈出病房,她步出门外时在老人的侧脸上留意到了一丝笑容。
笑容夹杂着些许自由惬意与放松舒缓……
主任医师忽然停下脚步,急忙跟进过来的刘露差点撞倒在人群中。
环视片刻主任把目光锁定在了刘露的脸上:“二十三号房病人后面就小刘你来看护吧。”
不待她作答,人群已涌入下个病房中去。
……
“那老太太是昨天从重症精神病院转来得,估计可难伺候喽”
“你可要小心啊,说不定是个危险人物嘞。”
“对啊,又不是没有过发疯的!”
值班室的同事如此向转来此间不久的刘露关心到。
刘露只是打趣的笑笑。
刘露几天照顾下来并无异常,唯一不同的是,自第一次查房后再也没见老人的一头银发蓬乱过,总是整齐的梳理着。老人依旧是一声不吭,总是看着窗外,当刘露定点送来吃食和药物时她总是像个乖孩子一样听话服从安排。相较于别的患者,刘露更喜欢来老人的病房了,这里不喧闹,她也可以忙里偷闲随老人看看窗外的风景,除了白天黑夜再一成无变的风景。
不知是此后哪一天,刘露照常送来了药物。是安眠类药物,很多精神病患者每天必须吃得药物,在那重症的医院里大多数患者一天会被吃很多次这种药,剂量也不会低,留给他们睁眼的时间并不多。
老人在端起水杯吃药前终于开口说话了
:“这里的窗户真大啊!”她的声音那样含糊不清,像咿呀学语的孩子。
刘露接过老人手里的水杯。脸上惊异的看着老人,老人缓缓躺下侧头继续看着窗外,脸上洋溢着笑容,像初升得晨阳一般……也许刘露也不知道自己异样的神情,因为在这医院见到患者怎样的言行举止都该习以为常。
当她回过神来,老人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合上了双眼陷入了沉睡,但那笑容依旧被皱纹锁在眉眼唇角间。
“我十九岁,脑外伤,被送入精神病院,这一生,五十三年在里面度过。”
第二日,老人相对昨日稍作清晰的对刘露说到。吃过药老人便准时入睡。
在不久后的日子老人便与世长辞,刘露也见到了她的亲人,是老人的哥哥来接走了老人的尸身,往去了火葬场。
已是深冬时节,刘露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医院,照常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熟悉的环境,今日天阴,大雪。
值班室的门被推开,随着一声要去随主任查房的提醒,门也应声关了上来。刘露迟疑的回过头眼睛红肿尚有泪痕,她缓步摇晃到门外,却与查房的人群背道而驰,她跌撞得下了楼,今天没有晨阳,大雪弥漫,可这落雪竟是如此晃眼,她顿感天地翻转不分上下,脚下一软便瘫倒在地上。
……
“姑娘,啊,刘护士,可以不给我这药吃了吗?我不想睡,我想多看看这窗外。”老人祈切得说道。
1962年一次意外事故导致老人脑外伤患上了失语症。
四年后她的哥哥酒后强奸未遂致人死亡。
经过家人商议后一番操作,老人以脑外伤致精神病而过失杀人,替哥哥被警察送入精神病院。
1966年她在医院咿呀着地球是圆的,太阳从东方升起……极力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这更让医生确认她是精神病,她继续作为精神病“谎话”着是哥哥杀得人……随着家人的签字确认在没有任何诊断的情况下她被收入精神病院,医院同时收入的也有丰厚的红利。
53年后她因重病时日无多,她的哥哥怜悯的答应给她的囚室换个大点的窗户。
“刘护士,谢谢你哦。”
“刘护士,谢谢你哦,我在那边要,要吃药,想死,没力气,还有电……打”
老人说话已然吃力百般。
“刘……谢……谢,我活着就是想有人相信,听我,我说,我不是精神病,那边啊没人听我说,他们打,吃药……”
她看着窗外,又艰难回过头盯着刘露,眼神那样慈祥:“他们才都是精神病,他们不听我的,嘿嘿。”老人憨厚的笑着,目光继而投向窗外,眼里没有一丝别样的情绪,只让刘露感到她眼里有未来,像还有不尽的时光和青春在等她,那都是晨阳初升蓬勃明媚的日子啊。
老人呢喃道,我不是精神病。
……
一头乌发蓬乱的刘露窝躺在医院楼下的雪地,渐渐被雪覆盖霎时白了头。
原来平日里所阅到关于被迫害而进入精神病院的报道都是真的。
“ 执着追求,维护医学的圣洁和荣誉!”这当初的誓言……
刘露下意识攥紧了右手的密封袋,那里面装着的是这些时日老人该吃下得药物,可能雪地太冷,她右手微微颤抖着,细看你会发现那指甲已嵌入手掌。
“怎么了?!刘露!你怎么躺在这里?!没事吧?! 摔倒了吗?!”
同事将她扶坐起来。
“刘护士,谢谢你哦!”一片嘈杂中她清晰得听到老人对她笑着说。
刘露惚一下站起身来,褪去了身上的护士服,扯掉了歪斜的护士帽。一头乌发顺势洒落在肩上,她将右手的密封袋深塞入裤兜,踱步向医院外走去,洒落漂浮着得有雪花和一头乌发,满世界只有积雪被踩出咯吱的声音,那般铿锵!
“刘露!你干嘛去?不准备要这工作了吗!”医院门厅下主任呵斥到。
“谁还不是个精神病呢。”
刘露笑着出了医院。
笠日,刘露站在警察局门前,时间该会回到53年前吧,那本该是一个晨阳初升的日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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