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董志广
面对生命中的最后几天,他绝望了。
他说:“世上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生人作死前的离别。”
他告诉我,以前上学的时候,他记得汉乐府诗歌《孔雀东南飞》里有几句:执手分道去, 各各还家门。 生人作死别, 恨恨那可论? 念与世间辞, 千万不复全!
他们握手告别分道离去,各自都回到自己家里面。活着的人却要做死的离别,心中抱恨哪里能够说得完。他们都想很快地离开人世,无论如何也不愿苟且偷生得保全。
他自从学过这篇乐府诗歌,就记得“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一句。他觉得人世间的事情都是一晃而过的,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要说唯一的念想也许就是自己还没有活够。
清晨,一缕灿烂的阳光斜照屋内,透过窗子,把屋里照的通透。远远望去,能够看见阳光里漂浮着的灰尘。他平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像是睡着了。
另一边都是一个村里的人,听说他得了治不好的病,都纷纷扰扰地来他家看他。从来人买的礼物上,可以看出来,他年轻时候的为人,在村里,还算是很好的。
相比同龄人来说,他还算年轻的很。因为一个村里的老大爷还活了九十多岁,身体依然康健。而他只有五十多岁,年纪轻轻的就患上了癌,他就算再不服气,如今也只有牙碎了往肚子里咽。
来看他的人都是象征性地问他一句:“好点儿没有?”他也懒得回复,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就爱搭不理的,躲不过就微笑着点点头。来人也不怪他,毕竟这事儿搁谁身上,都不舒服。他媳妇已经好几夜没睡了,四十多岁的她,在屋里和来人客套着,也只是说着体面的话而已。
听邻居说他才五十多点儿,就患了直肠癌,晚期。在农村里,但凡是有病,只要是和癌扯上关系,说明这个人已经死了十之八九了。
他默默地坐在堂屋里的椅子上,目光呆滞,不知道他心里面再想什么。他的媳妇端了碗面条给他,说:“你好歹也吃点儿饭,不吃饭咋能行?”他看看他的媳妇,啥话也没有说,有话也说不出来。他媳妇把碗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就出去了。
他像一根木头样儿一个人坐在屋里。他想想自己得病就想哭,可是干涩的眼眶里实在是挤不出多余的眼泪供他伤心痛苦,他剩下的只有绝望。
他满屋子瞅了又瞅,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得这样的病?他觉得自己才五十二岁啊!儿子闺女都还没结婚呢!他看了看条几上摆的观音菩萨像,说:“菩萨呀!我这一辈子也没做过啥坏事!我自从结了婚,二十多年啦,一辈子就为了让一家人过好点儿。现在房子刚盖好,儿女也大了,都还没成家,他们还得靠我,我不能走啊!”
他眼前的菩萨,庄严肃穆地坐在那里,面对他的说辞,却一声不吭。他不舍得走啊!因为他心里有放不下的事啊。他站起来,拖着疲惫的身子,朝着屋外走去。他的媳妇问他吃饭了没有。他回:“吃不下。”就手背后蹲在了大门口。
他用手捡起身边的一棵干草,不停地揉搓,眼神儿呆滞,他脑子里此刻想的是他的闺女。他大闺女快要高考了,儿子也已经高一了。他和子女关系处的不错,孩子也深知他这个爸这半辈子不容易,学习都是班里的好学生。
当初他患病,女儿知道他不久于人世后,哭的死去活来,儿子也非要吵着不上学不高考。姐弟俩就为了剩下钱给父亲治病。可是他呢?得知自己的病需要花费四五十万的时候,他绝望了。
他内心里觉得反正自己的病也治不好了,就省下钱给孩子们上学吧。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媳妇的时候,他媳妇只是默默地流泪,不说话。他看着这个眼前陪着她度过大半辈子的人,想想自己的后半辈子不能陪她了,他就想哭。他也掉了泪,眼睛里的泪珠儿,啪嗒啪嗒地落在了他的胸脯上,狠狠地砸在他的心窝上。
这几天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说话也不吃饭。偶尔出来晒晒太阳,说的最多的就是“唉!没法子!没法子呀!”他怕他媳妇孩子看着他这样伤心,他就时常故意地躲在大门口,蹲在门口看来往的路人。他也看门前空地上的一大片油菜花,看着它们一天天地变得又高大又艳丽,黄色的花朵发出好闻的香气,他深吸一口鼻子,觉得自己要是多活几年该有多好啊!
他搬个小板凳,坐在大门口,望着自家屋子前面一大片油菜花,看着眼前的嘻嘻哈哈的小哈巴狗,默默地说了句:“唉!人呐!活着还不如一条狗!”
我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哥,看开点儿!别往心里去!”他转过身,对着我笑了笑,那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恍惚之间听见他喃喃地说:“人活一辈子到底为了啥?到头来不还是和土搅和一块儿!”
我也呆呆地立在他家大门口,若有所思,看着眼前这一大片泛黄的油菜,香味儿在空气中很浓。我知道,这次,他是真的绝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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