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蛇

  深林莽莽，那是好几十年前的样子了。那时候茶岭是高密的，松树林衫树林亦是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边。走入幽静处，水声淙淙。便像入了幻，入了梦。

  我们在山路上奔跑着，高高兴兴，脚步轻盈如飞，虽然说不出为何高兴，为何奔跑。梦突然急转直下，隐隐有了种惊悚感。身后沙沙作响，有如鳞片摩挲细石。回头一看，着实要惊掉下巴！一条扁头蛇尾追着我们，差个米来远，眼看就要追上了。

  顿时感觉到头皮发麻，脚步沉重。迅速弯下腰，拾起一把石头就向蛇投去。其后人蛇对峙，扁头蛇扁着头边呼呼作响，边向我们喷毒液，据说蛇的毒液是要喷到对手眼睛的。我们边战边退，感觉捡石头的手都在发抖。这蛇大约半斤大，尾巴很短，头比较大，又鼓着气，比较吓人。合弟弟妹妹三人之力，我们第一次打死了一条毒蛇。等蛇不动了，我们把蛇用棍子挑到水沟里一扔，长长出一口气。仍是惊魂未定。

石头打，棍子击。打蛇打七寸，好像是我们从小具备的能力。

我们后来跑在田野里，又被这种蛇追过。那条小蛇追我们追到一半，改道去追另一拨男孩去了，这自然是又惊起一场打蛇大战。至于为蛇什么追人，至今是个迷。但我想绝对不会是我们中有人穿红衣服，那时候颜色鲜艳的衣服并不多。

  我们上山打柴，路上遇见最多的，要属黑赖蛇。黑赖蛇据说毒性小，体型略大，尾巴长，比较怕人，溜得快。

人的脚步未到，就嗖呼滑过去了。只见树木摇动，而不见真身。但是我们被它猛然飞驰过去的气场气流，也要吓得个一大跳。

  弟弟未上学前，他听故事说竹子是蛇的祖宗，是蛇最怕的神器。于是手握一竹，把一青蛇打晕了，挑在竹竿上走着。那蛇还抬头东看西看，吐吐舌头。有大妈见了，两锄头打死，并告诉了家里的大人，添油加醋说他玩的是如何如何危险。因此他五岁就读一年级了，就此失去了野外逍遥的日子。

  青蛇是喜爱盘踞在橘子树，竹子树上的。或藏在旮旯角落，藤条，青叶间，不容易被发现。若猛然看见了，人们会马上转身掉魂似的跑。我妈视力不好，分辨率不够，就拿蛇当草扯而被竹叶青蛇咬了。她找了草药先生治蛇毒，更是能把人吓出汗来。

  山里最毒的蛇，莫过于银环蛇。我们叫它四十八节蛇。这蛇每到下过雨的夏天，傍晚出没。横躺在小路中间，不走，或走得慢。蛇越毒，越不怕人。所以山里人又把慢性子的人，比作懒毒蛇。

  曾有人觉得这蛇漂亮，电瓶打到这种小蛇后，拿给他儿子玩，结果酿成了大悲剧。被这种蛇咬后，都没有救治。记得从前，家门口就很多这种蛇。父母穿胶鞋出门看田水，常打了蛇回来。

五步蛇是最会狩猎的。据说它会拉上丝线，触及到的人或动物，都会被它翻个跟头过来咬了。被咬后毒性发作很快，走五步必亡。

被咬处，尽快挥刀砍了，方能保性命。

  菜花蛇，又被叫守家蛇。一般情况下，被发现在居家的瓦房里。山里人认为是祖先的灵魂所化，看到了不能打，更不能吃。虽没什么毒性，我曾在蚊帐上，看到过蛇溜过去追老鼠，也吓得不轻。

  毒性更小的莫过于水蛇，或叫土蛇。我们三年级时，老师组春游。一个男孩子在池塘边打到一条水蛇，有一斤多重。于是屁颠屁颠送给老师，老师就把蛇丢在教师外面的操场上。见蛇头被打烂了，几个好事的小孩子，取来把稻杆，就地点火烤起蛇来。谁知道蛇头虽没了，身上的细胞还活着。一遇火，劲更大，把孩子的手臂紧紧缠住。我过去一拉蛇尾，竟突然缠绕在我手臂上。蛇的冰冷，顷刻传遍了周身，前所未有过的战栗感，如遭了电击。

  怕蛇的成语，有好几个。像杯弓蛇影。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些都很形象。大概少年时候的我像个男孩子，为了战胜恐惧，而在遇蛇的时候追着蛇打。扔几个石头，或用棍子打草惊蛇都有过。

  十几岁的某一年，我背个锄头出到稻田放水。回的路上冲过来一条大蛇，有两米来长，比锄头柄还粗。大蛇快速越过我，然后从我眼皮底下，沙啦入了稻田。

我追过去，往浑浊处就是一锄头。

大蛇刷地从水里立身来，朝我张开了大口，我吓得退了几步，手上的锄头就松了。蛇乘机隐入稻田，逃之夭夭。

而我有许多次都不敢再重走那条小路，内心许久惶惶不安。我自小打过，没打死的蛇，三五条是有的吧。如果要报复人类，该整个童年少年青青都危机四伏吧。或许蛇们比我粗糙和健忘，或许那时候专业捕蛇人从来都没闲着。他们手上涂抹蛇药和硫磺，徒手能捉蛇。

在山里人的故事里，蛇是能修炼成精的。它们一层一层蜕皮长大，藏在树洞里，不能主动伤害人类，要避开大大小小的雷劈。……

  我们山里人手上只要握一竿竹就可以（行走江湖）在山路上行走了。没错啊，蛇是怕竹子打的。因此出门要拿个利器。

几十年后，平地大多改种了果树。高山秘境被伐过几回木材，失过几回山火，不再有往昔之茂盛。

山里的蛇，再也没有从前那么多见了。我变成胆小的老姑娘，且越老越发胆小。偶尔走山路，还能遇到蛇，惊吓之余，只期望其再溜快一点。心里总是默念，可别与人类狭路相逢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