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7日
“喂？妈啊。”孟凡边踱着步子边用大嗓门儿冲手机喊着。“能听到吗？”
陈云离皱眉道：“咱宿舍是信号不好，你声音大是没用的。”
孟凡冲陈云离摆摆手，继续朝电话那头喊话：“妈啊，你跟我爸都在呢啊？那啥，你俩新年快乐啊。”
陈云离闻言浑身一震。
今天，是大年三十。
“嗯，好嘞，我知道。”孟凡边点头边不耐烦地应付着。“哎呀妈我知道了啊。你儿子我不会饿着自己的！我们画室的伙食可好啦！我天天都吃得肚子溜圆的。住的地方也是，我们宿舍比那大学宿舍都好呢！有空调，有暖气，住得可舒服了！”
陈云离环顾了一下他们那冬凉夏暖，破旧脏乱差，挤下八个大男生的小屋，心道换做是自己的话，或许也会这样说吧。
对居住环境陈云离毫无怨言，因为他坚信艰苦的环境里能磨出锋利的棱角。李靖画室的生活区相对于在北京的其它大画室来说只能说惨不忍睹。有些画室的学生宿舍有空调，空间大，甚至还有无线网。
用陈云离的话来说那就是供白痴住半年的星级宾馆。
艺考不仅仅是学生之间的角逐，家长们在心理上和经济上都经受着很大的考验，这一点陈云离和孟凡心知肚明，所以觉得没必要再让家里人为自己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担心。
过了一会孟凡挂了电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问陈云离：“篱笆你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啊？”
陈云离默不作声。
孟凡说：“今天可是年三十。”
陈云离深呼吸一口气，说：“我知道，我晚点打。”
“离哥！孟小呆！你俩快出来啊！”李晓舞在男生宿舍门口喊道。“我把语欢姐带来啦！”
陈云离和孟凡应了一声，以最快的速度把攒了两周总算洗完的衣服晾好后走出了宿舍，看见谭语欢和李晓舞正站在男生宿舍门口费力地伸长脖子向里面张望。
孟凡笑道：“看什么呐欢姐？想进男生宿舍啊？看门大妈很凶的。”
谭语欢闷哼一声，挖苦道：“没看啥，就想提醒你一下你刚晾上去内裤上的那摊白渍没洗干净。”
孟凡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抄起晾衣杆把谭语欢说的那条内裤戳了下来甩进了屋里。
陈云离问道：“怎么着？今晚一起过年吗？”
谭语欢点点头，说：“你们画室好像挺热闹的，还搞活动啥的，不像我们那里跟坟地似的。”
陈云离笑道：“那敢情好啊，我们至少还剩下几十号人......”
“篱笆！咱之前买的84消毒呐？”孟凡在屋里喊道。
陈云离对二人强笑道：“你俩先去玩吧，咱晚上见。”
谭语欢冲宿舍喊道：“孟凡，今儿晚上洗干净内裤再出来玩哈。”
隔壁曹凝川从窗户探出半个身子，一眼看到谭语欢，惊道：“孟凡，这女生咋知道你内裤的事情？”
陈云离心说完犊子了，孟凡的内裤这个梗会被画室里的人翻来覆去玩上一段时间的。
冬天的夜总是匆匆来到，就像是有人不小心在天上打翻了一瓶墨水。
陈云离一个人在操场上溜达。
他拿出手机，打开电话簿，翻到家人的那一栏，拿着手机的手颤抖着。
打，还是不打？
这念头在陈云离心里一晃而过，他马上摇摇头，心道大过年的怎么能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呢。
但是打过去说什么呢？
陈云离很想念家人，但极少联系家人。
每次往家里打电话他都找个没人的地方，深吸一口气，看半天手机才打出去，但播到一半就自己挂断。
用孟凡的话来说给家里打个电话跟做贼似的。
“你怎么在这儿晃悠啊？”一个声音在陈云离身后响起。
陈云离转身一看，是谭语欢。他忙揣起手机，说：“没什么。”
操场上的聚光灯打在陈云离半个身子上，陈云离把头压的很低，让自己的脸全都埋在了黑暗里。
谭语欢看了看他，笑笑，说：“想家了？”
陈云惊抬起头，讶离地看着谭语欢，说：“你......”
谭语欢试探性地问道：“想给家里打个电话，但不知道说啥？”
陈云离只剩下吃惊了，他看着谭语欢，有点不知所措。
陈云离不喜欢这种被看透的感觉，他浑身不自在。他觉得自己不自在是因为不知道双手该放哪里，于是马上把手揣在了兜里，然而并不起作用，谭语欢的目光像两束X光，把他照的清清楚楚。
陈云离只得投降，他问谭语欢：“你怎么猜到我在想什么的呢？”
谭语欢道：“我没猜。”
陈云离皱眉道：“孟凡告诉你......哎不对这小子心没这么细不会知道。”
谭语欢淡淡一笑：“因为咱俩很像。”
陈云离没听懂，皱着眉头看着谭语欢。
谭语欢叹了口气，说道：“我离家出走，并不代表我不想家。”
谭语欢不喜欢提及她的家庭，她不想让谁都知道她是离家出走的孩子。
谭语欢随手揪了棵狗尾巴草在手里把玩着，盯着漆黑的夜空说道：“有家的人出门在外都会想家。但你我都是不懂如何表达思念与爱的人。”
陈云离默不作声。
“我习惯把各种情感都藏于心底，很少向人倾诉。但是难道我真的不想跟别人倾诉，找人说个痛快吗？可能吗？”谭语欢说道。“我是人，我有感情，我，我无时无刻想找人说个痛快。”
谭语欢眼睛红红的，但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
两行眼泪淌到嘴角，留下嘴唇，挂在谭语欢的尖下巴上。
“但是我不能。”谭语欢皱紧眉头说道。“我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别人！我不能这么自私啊，我不能让别人来分担我的痛苦！其实无所谓，让我一个人扛着好了，所有的一切，我都会扛起！”
陈云离看着谭语欢，放佛看着另一个自己。
好多人跟陈云离发过牢骚，各种各样的牢骚，各种各样的心里话。所有的这些，陈云离来者不拒，尽数收于心底，大家都认为他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但是世界上大多数倾诉者都没考虑过被倾诉人的心情。
一个人心里的黑暗分给另一个人，自己轻松了，但是别人心里从此多了一个秘密。
陈云离记忆里别人给他说的心里话都够说评书的了。
但是他将它们统统深埋于心底。
别害怕，来抓住我的手。
这些黑暗，由我来抵挡。
陈云离从来不会跟孟凡发牢骚，因为他知道这是徒劳的。孟凡无法分担他的压力，还会干着急。
陈云离看着泪痕满脸但微笑着的谭语欢，心道这就是所谓的共鸣吧。
“你我都是拥抱黑暗的人。”谭语欢说道。“很高兴认识你。”
谭语欢不再蹂躏手中的狗尾巴草了，陈云离也不把手插在兜里了。两人心中此刻无比平静。
陈云离笑了，说：“很高兴认识你。”
谭语欢说：“走吧，尝尝你们画室的羊腿。”
陈云离点点头，朝画室长廊走去。
“别忘了给家里人拜个年。”谭语欢说道。“哪怕就一句新年快乐。”
画室长廊里支起了一个个小火堆，火堆上放着碳网，画室办公室在今天无限供应羊腿和啤酒。
一张张因为经常在画室里舞铅弄碳而闲的发灰但却被火光映得红红的脸凑在一块，陈云离突然发现大家是如此的相似。
无关于性别，无关于性格。
目标相同就够了。
没错，我们是一类人。
一个男生站了起来，攒着酒瓶的手因为紧张而轻微地颤抖着。
但他马上就平复了下来。
“b1班的唐宇，今年是复读第三年。”孟凡悄悄跟陈云离说道。
唐宇深吸一口气，说道：“各位同学，我是b1班唐宇，我知道你们没几个人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几个人，就俩哥们还回家过年了。”
听到回家过年四个字，整个长廊鸦雀无声。
陈云离甚至能听到在座的大家的心在颤抖。
“但这有啥！”唐宇朗声道。“今晚在这里一起过年的，都是我的哥们！”说完举起酒瓶一饮而尽。
一阵短暂的沉默。
陈云离旁边一个女生突然站了起来，豪爽地笑了两声，说道：“还有姐们。”说罢干了一杯。“b1班李媛媛敬大家一杯。”
不远处又站起一个男生，高声道：“小弟c1班的韩鹏林今年复一，感谢各位哥哥姐姐们留下陪小弟过年！这杯，小弟敬各位！祝各位今年金榜题名。”说罢举杯一饮而尽，暴喝一声：“我一定要上美院！”
这一句话让陈云离明显感觉到身边的温度上升了。
是的，大家的心都燃烧起来了。
“在下于树生复读第二年，年三十感谢有你们大家，这杯我敬大家，祝大家金榜题名！我一定要考上北电！”
“我.......我叫李璐，c2的，今年应届，不太会说话，就敬大家一杯......啊对，祝大家金榜题名！还有......我，我一定要留在北京！”
“我叫章毓婷今年第一年复读，a3班，祝大家金榜题名！干了。我要上美院！”
“a1班于畅，我是注定要应届上美院的男人！祝大家也注定上美院！这杯我敬大家。”
“b1班胡博洋！复二，美院油画系你等着，老子要上你了。祝大家金榜题名！干了。”
在这小小的长廊里，众学生的呼声震颤着夜幕。他们的眼中闪烁着一个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希望，犹如繁星般飞舞，汇聚，渐渐的，如太阳般灼目。
唐宁已泣不成声。
“c3班李灿然复一，今年我一定要上中传！这杯敬大家！祝各位金榜题名！”
“b2班华雨辰，非美院不读！祝大家金榜题名！我干了。”
“b3胡雨然,祝大家金榜题名！”
长廊外，陈云离举着电话，沉默许久，哽咽道：“爸妈，新年快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