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27日 上午 9:00
北京城市学院
陈云离时常觉得北京的冬末气候十分暧昧,冷也不是,暖也不是。此时太阳已经翻上云头,操场上报名的考生纷纷开始解开羽绒服的拉链想图个凉快,却又马上被冷风吹得拽紧领口。
北国的凛风在二月末依然是艺考生们一提及便咬牙切齿的敌人,他们经常在有暖气的教室里仍然要揉半天指关节才能开始作画。当然这无法影响陈云离三人在早早报完名后蹲在校门口大嚼刚买的新出锅的煎饼果子并舔着油乎乎的嘴唇对每一个因为来得晚而排大长队的考生露出友善却又欠揍的微笑。
考生队伍里也有着一些帮考生排队的家长,他们舍不得自己的孩子挨冻,于是抱着孩子的报名资料跟其他考生一起边排队边靠搓手和跺脚来抵御冷风的侵袭。
孟凡把最后一截煎饼果子强行塞进嘴里,舔了舔满手的油,口齿不清地问李晓舞要水。李晓舞则在包里翻出一包纸巾命令孟凡把手擦干净。
孟凡边擦边站起身来走到煎饼果子铺子前,对做煎饼果子的阿姨说:“阿姨,您这手艺啊,真没谁了!”
摊煎饼的阿姨听这话就开心,说:“喜欢要不再来一个?”
孟凡本来就意犹未尽,只是不太好意思再要一个,听这阿姨开口了自己当下也不客气了,说道:“好嘞,阿姨,您再给我烙一个吧,这回我要加俩鸡蛋,煎饼可要酥酥的嫩嫩的焦黄焦黄的哎!”他故意把酥嫩焦黄说的很大声,让排队的考生听了个清清楚楚。
陈云离和李晓舞赶紧扭过脸去假装不认识孟凡。
李晓舞坐得浑身发冷,于是站起身来四处走动。她去找煎饼摊的阿姨搭起了话:“阿姨,您在这儿干了很久了吧?”
阿姨边给孟凡摊煎饼边说:“我摊煎饼的确摊了挺多年,但在这学校门口摊才一年不到。”她说着话从柜子里掏出两个鸡蛋麻利地在炉边磕开,将蛋液洒在锅面上。“我之前是在顺义那边卖煎饼。”
“这么远?”陈云离奇道。“据我所知您这种小本生意不经常挪地儿的啊,为什么您一搬就搬这么远?”
“我有个儿子,跟你们差不多大。”煎饼摊阿姨因为炉子的高温,圆圆的脸上红扑扑的。她用围裙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看了看城院的校门口,笑道:“上一年的这个时候啊,他跟你们一样,也来这个学校报名考试。”
李晓舞说:“您儿子也是艺考生?”
阿姨一脸骄傲地点点头,说:“当时他跟你们一样,总是天不亮就往这边跑,又是报名又是考试的,经常走得可急了,连早饭都吃不上。我当时寻思这哪行,反正呐,我在哪摊煎饼不是摊,干脆啊,就来他考试这学校门口卖得了。”
李晓舞睁大了眼睛:“于是您就从顺义挪到了这里?”
阿姨笑着点点头。
陈云离问道:“阿姨,那您知不知道您儿子这是在考什么呢?”
“不知道。”阿姨说着把一张酥脆酥脆的薄脆仍在了煎饼上,撒了一圈甜面酱。她看了一眼脸上满是不解的李晓舞,笑道:“但我始终相信我儿子做的事情是正直的,是对的”
阿姨看了一眼正在露脸的太阳,对李晓舞和陈云离说:“你们这年纪的孩子啊,就跟这时候的太阳似的。正是往上爬的时候。阿姨没文化,不知道你们在学的是什么,但父母的任务就是帮孩子圆梦啊。冲这点,我百分百支持我孩子。我不能辅导他做功课,还不能供他每天早上的热乎饭吗?你俩说是不!”
李晓舞被煎饼摊阿姨的话深深地打动了,她甚至忘记了搓手和跺脚。
陈云离也打心底里佩服这位阿姨,他说:“文化程度并不能说明一切,有很多父母有着很高的学历,但却终不懂如何去支持自己的孩子,不懂得去信任自己的孩子。您在这方面比那些博士硕士强上了百倍。”
煎饼摊阿姨哈哈大笑,说:“你这孩子咋这么会说话,阿姨可不敢当,阿姨就是力所能及而已。”她边说边用铲子把煎饼果子拿纸包了起来递给孟凡,冲陈云离笑了笑,说:“这力所能及啊,是每个父母都是能做到的。”
陈云离三人感到浑身暖洋洋的,而热源并非来自太阳,也并非来自摊煎饼的炉子。
李晓舞幽幽地说:“如果我的父母能这么支持我就好了。”
陈云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完美而家庭是不存在的,有些人还希望家里像你家一样有钱呢。人与人组成家庭并非只是因为要相濡以沫, 更是为了要找出弥补对方的不足,家庭成员之间互相补足,我觉得这样的家庭才叫家庭。你爸和你妈都无法互补的方面,就要由你来补足。我知道这很难,但太阳是冲破了夜幕才抵达黎明的,人生的道路走得太顺不是什么好事儿,在咱们这个岁数多颠簸颠簸以后方能走得更稳更快。”
李晓舞看着路边被风卷住的几片上蹿下跳枯叶,假装在抠指甲里的碳粉。她把扎起的长发甩了下来挡住了半边脸。陈云离的话她心里明白得很,但这些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她听得字字戳心。
很多人内心深处最想得到的往往是家人对自己的肯定。
陈云离记得曹凝川有几张画被老师夸上天了都没怎么太高兴,他父亲光是对他的画轻轻点点头他就能来劲儿好几天。
陈云离接着说:“我相信你爸爸一定会理解你的。”
李晓舞摇摇头,说道:“基本没戏,我爸很顽固的。”
陈云离笑道:“那你为什么现在还能出现在这里?”
李晓舞愣了。
“你为什么现在还能在这里报名考试?为什么还能画画?为什么能获得第二次机会?”陈云离盯着李晓舞迷离的双眼说道。“因为他再古板,再顽固,再让你觉得无法理解,也会让着你。因为你是他女儿。”
李晓舞默不作声。但陈云离知道她开始想明白了。
“不管他是有多不愿意,多不高兴,多么厌烦让你来复读,他还是让你来了,这就说明他在开始为了你去接受一些他很讨厌,但他觉得为了女儿不得不接受的想法。”陈云离说道。“这对任何人来说都很难。何况咱们家长这一代人接受新事物新思想的能力远不如咱们。你可想而知,他是经历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少吃了多少顿饭,才强迫自己跟自己的女儿妥协的。”
李晓舞单手托着下巴,眼睛红红的,但不见眼泪。
陈云离觉得自己有点疾言厉色了,他看着李晓舞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没事吧?”
“没事。”李晓舞说道。“就是......”
陈云离问道:“就是什么?”
李晓舞抬手把刚撤下的头发卷了起来扎成了一个马尾辫,擦了擦脸颊的泪痕,笑了笑,说:“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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