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和奶奶

作者: 止沙 | 来源:发表于2024-05-02 16:34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姥姥和奶奶很有缘分,俩人都姓刘,名字还都叫秀瑛。

    然而同名不同命,姥姥是农妇,奶奶是富家女儿。姥姥从平遥某村嫁到秦家庄,奶奶则从秦家庄嫁到了平遥城,若不是儿女姻亲,俩人可能一辈子都是陌路。

    姥姥比奶奶大几岁,她生第一个孩子时,奶奶还在秦家庄待嫁,所以姥姥抱着孩子围观过奶奶的婚礼。

    “啧啧啧,你奶奶家阔气啊,嫁妆牛驮马背的占了整整一条街!”

    奶奶说没有那么多,也就比普通人多几套银器。她们家祖上做银匠出身,女儿出嫁都要赔些银器。

    但姥姥似乎比奶奶还清楚她的家当,甚至记得每次奶奶回娘家坐什么轿子穿什么衣服——

    夏天是素绸旗袍,戴着玉石眼镜,手里拿着真丝手帕,下轿就打伞,一点都不能晒。冬天是缎子面长袍,围着狐狸毛,捧着手炉,佣人扶下轿车,皮鞋踩在门前石阶上,咯噔咯噔响。

    姥姥当时的眼神一定又羡慕又嫉妒,一样是俊俏媳妇,一样爱美,却人有我无,心里该是多么的不甘。

    姥姥是出了名的巧手,也是出了名的要强。奶奶正相反,姥姥会的奶奶都不会。什么绣花织布缝衣做鞋,姥姥都是一把好手,奶奶则只会烧饭,如果整理屋子算个技能,那奶奶也只有有这一项胜过姥姥。

    奶奶常夸赞姥姥:九嫂的手真巧!

    听惯夸奖的姥姥并不激动,只把缝衣针在头发上抿一抿,然后一声叹息:哎,巧人是拙人的奴!

    奶奶立刻笑说自己就是那拙人。

    说起自己去世的那口子时,俩人又很默契,回忆往昔,争相说自己多么的矫情与不讲理,男人多么的拿她们没奈何。听在我们耳朵里却像在炫夫,听来听去得出一个结论:姥爷敦厚温暖,爷爷钢铁柔情,都是死心塌地的宠妻狂魔。

    奶奶却不是拙人。不会女红但脑子好使,识文断字会打算盘,还能讲整本的聊斋,在她那儿,我第一次读到线装的聊斋,被里面的插图吓得好几天不敢睡觉,总担心一闭眼,吊死鬼就会从窗帘后面闪出来。

    姥姥不识字,但她却会心算,买东西算的比卖货的快,家人常说,如果姥姥读书,准能上大学。

    也许憋着这个劲儿,姥姥是村里唯一供出两个读书人的老太太。三舅上了大学,母亲上了师范。

    三舅与我父同学,于是有了父母姻缘,姥姥和奶奶两个毫无关系的人从此聚首,做了儿女亲家。

    父母工作忙常下乡,两个老人帮着带孙辈儿,奶奶带老大老二,姥姥看老三老四,过一阵子再交换。但是我们都想去奶奶家,因为奶奶家吃得好,奶奶不凶人,还会讲故事。而姥姥总让人干活儿,还没零食吃,一会儿扫地一会儿擦桌子,干不好就骂,顶嘴的话还挨打。

    所以每次交换,奶奶那边的孩子都拖拉着不回家,而姥姥这边的已经忍不住,天天闹闹唧唧,嚷着要回家。

    姥姥气不过,向妈妈告状:一群没良心的,一不咋就要找奶奶,都送过去吧,让你家地主婆带去!

    妈妈最不爱听姥姥说地主这两个字,反驳道:地主地主,你当初还不是稀罕人家地主才结了亲家?

    姥姥便不再吱声。嫁女儿的彩礼她没少要,拿过来的绫罗绸缎她先给自己里外做了一身,金银细软她留给了大儿子娶媳妇用,后来奶奶给妈妈买自行车的钱她也挪给了二媳妇。

    戴了地主帽子后,奶奶过了好几年苦日子。作为四类分子,她要扫街,要按时开会学习老三篇,有时还要站在学校台子上认罪,家里人都担心她想不开,会像某财主家老婆钻水缸。

    但奶奶看不出一点难过,反而笑呵呵地安慰家人:开会学习是好事,我也要进步啊。

    她从不推托那些会,每次还早别人几分钟到场,扫地洒水,提前把桌凳摆好,擦净,弄得主持者都不好意思批斗她,反而表扬她觉悟高。因为奶奶识字,语录背得又快又准,还被指定为教员,一句一句地教会其他人。

    姥姥说人的福气是有定数的,不能一下子享完,奶奶落到这个地步就是年轻时把好日子给过完了。

    姥姥可怜奶奶,奶奶却没皱过眉头,到死都没有。

    姥姥晚奶奶三年去世,已是八十年代,日子越来越好,可姥姥却身患绝症没有一天不痛苦,最后那几天,她幻视严重,经常看到逝去的亲友,有一次她拍着炕沿招呼:亲家,你来啦?快坐!

    与奶奶一样,姥姥的好日子其实也在年轻时过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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