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和朋友闲聊,朋友突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从小到大吃过很多美食,可偏偏留在记忆深处的味道却寥寥无几?”我说:“味道其实也是一种记忆,能让我们一直记着的事本就不多,更何况是味道。我们吃下去的不只是食物,也有我们的青春啊!”朋友笑着又问:“那你忘不掉的是什么味儿?”
我沉思了片刻,心想:“我印象中,难忘的味道多半是母亲带给我的,而且这味道并不固定单一,仿佛时间的碎片叠加而成,细腻、绵长又富有层次。”朋友见我陷入沉思,便端起酒杯:“我说,你也甭想了,先把啤酒喝了,咱们今天的味道就是‘啤酒小龙虾,餐后眼不花’。”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看他幽默地打趣,我也就爽快地干酒下肚。
晚上回到家,瘫坐在沙发上,妻看我有些醉意朦胧,便让我上床休息。躺在床上,天花板在缓慢地旋转着,可还是睡不着。朋友的问题又开始在脑子里打转,渐渐地那些关于味道的回忆就像放电影一样投放在眼前。
春日午后,太阳还有些火辣,母亲扛着锄头走在山间小路,后面跟着两个姐姐和我,母亲在前面劈草带路,我们跟在她身后,就如鸡妈妈带着小鸡仔出游一样,走走停停。不多久,大家登上了一个小山包,山上有一小块还算平坦的菜地。地里一垄一垄的种着玉米和土豆,有的被分割成不同的小块,栽着四季豆和西红柿,满眼看到的是大块的绿色,闻到的是山野间特有的青草的香味。
母亲找了片树荫让我们休息,可大家都想给母亲帮忙,她也就答应了,让大家一起拔草。我们兴高采烈地在菜地里蹦蹦跳跳,东拔草,西填土,好不快活。可过了半晌,头顶的烈日比先前更毒辣了,再加上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声音在作怪,大家有些坚持不住。母亲赶紧把我们叫到树下,从包里取出水,又拿出馒头夹豆腐乳,一人一个。馒头用的面粉是自家种的小麦磨成的,稍显灰色,但嚼起来很劲道,嘴里都是麦芽的香味,豆腐乳用的豆腐是母亲自己窝的,酒香浓郁,香辣可口,夹在一块吃,那味道真叫一个绝。麦香和豆香,酒香和辣香进行着奇妙的味觉反应。
不一会儿功夫,美味便已下肚,随之而来的又是辣味席卷舌头。大家咕咕咚咚地喝了水,但还是辣的直吸溜。母亲笑着翻开手掌说:“你们看,我给你们摘的啥?”她的掌心里是绿油油的豌豆,像绿宝石一样碧绿莹润。大家一人分了一点,嚼在嘴里既有青草的香味还有淡淡的甜味,顿时解救了如火烧的舌头。我们给她也留了一点,她却执意不要,说:“我是大人,吃点馒头就行了,你们吃!”可最终还是被我们给强行喂食了。
童年的时光,闲散而又美好,总在不经意间,那时的光与影,色与味如同胶片一样被封存起来,等到未来某个时候,再被播放,真是思绪纷飞,感慨万千。
母亲是镇安人,小学文化,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心灵手巧,吃苦耐劳。还是姑娘家的时候,背柴做饭,割麦种地,没有干不了的农家活,甚至抵得过男的。后来经人介绍与父亲相识,那个年代缺衣少食,母亲晒好自家的包谷后就忙不迭地背上一大背篓翻山越岭几十公里山路,硬是从镇安走到江河。要是放到今天,别说背上一袋米,就是徒步这么远的公路,一般人都坚持不下来,想想年轻时的母亲真是太不容易了!当奶奶看见扎着一头乌黑长辫子的母亲背着比她身躯还大的背篓时,止不住地流泪:“娃儿啊,咱不提前说一声呢,看把你都压坏了……”后来的日子渐渐好起来了,家里便有了两个姐姐和我。
记得小的时候,家里拮据,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肉,谁家要是请客最先被消灭的就是荤菜,而在今天,牛羊鸡鸭之类的菜早已是家常便饭,菜的品种也越来越多,味道也越来越好,可父亲还是时常在我们面前回味着母亲年轻时做的饭菜。
给我办满月酒的时候,家里一贫如洗,没有像样的家具,更别提山珍海味了。能招待客人最好的菜就是木耳炒鸡和罐头黄鱼,喝的是方瓶的城固特曲。那个年代农村人没有电话,上门的客人都是三三两两,谁家得了信儿就来了,远一点的亲戚还要走上几天山路。送的礼不过是米、面、油之类的常物,但在那个时候已经是最好的山货了。父亲逢人便笑脸相迎,发烟答谢,当然还得备席陪酒,这也是农村最重要的礼节。人家大老远来了,总不能空着肚子回去吧!踏进家门,闻着菜香、酒香和肉香,还有笑声、喊声和闹声就跟过年一样。
从天亮到天黑,来的客人络绎不绝,院子里鞭炮阵阵,青烟飘飞。出了月子的母亲几乎已经被当成正常人在用,切菜、炒菜、端菜,奶奶抱着我偶尔还要打下手,父亲则挑水、砍柴、记礼、陪客,都是一人当几人用,用父亲的话说就是大家忙的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不过累归累,菜品的味道是不能打折扣的。自家种的辣椒、青菜、茄子,自家喂的鸡,经过母亲的一番妙手,那味道一点都不比馆子里的差。客人笑盈盈地说,他们是奔着香味来的,看来是有口福了。
母亲常说:“好的厨师就是一把盐。这盐要撒的恰到好处,才能把食材的本味激发出来。”父亲听了,笑着调侃道:“我说大厨,你倒是炒几个菜来尝尝啊!别总是纸上谈兵。”母亲一旁冷笑:“你还不是心心念念你那二两五,给我下套,门儿都没有。”父亲开怀大笑道:“那你啥时候把“局长扯面”给我来一碗啊,我也就满足了!”
这“局长扯面”可算得上是母亲“味道”的巅峰之作了。那时我在上小学,正值酷暑,一次水利局领导来村里视察,被安排在我家休息,母亲早就备好茶水,冰好西瓜,只等领导们的到来。父亲和其中的一位领导熟识,一番攀谈后就邀请大家留下吃饭,领导们也就不多推辞。母亲于是风风火火地煎炸烹煮,十八般武艺尽显神通。既然是贵客临门,菜品的质量是不消说的,荤素结合,热凉搭配;山上野蔌,水中鲜鱼,领导们个个吃的赞不绝口。
已是酒过三巡,母亲别出心裁地给每人端上了一碗酸汤扯面,面是先和好的,撒上盐后分条用油焖着,再从酸坛子里取出酸豇豆、酸白菜,配上蒜片、辣椒丝、干辣面,用热油一泼,那激发出的味道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碗里汤红、面白、菜青,面顺入喉,酸辣爽口,用村里的话来说就是:“嘹咋咧”!随着这碗酸汤扯面,之前的油荤劲儿被一扫而空,只觉口齿留香,神清气爽。从那之后,那些领导再遇到父母时,总要来一句“啥时候能再去吃一碗母亲做的面?”可后来再难遇到这样的机会,父亲也时不时地念叨几句。
日子一天天过着,现在的我在城里工作,已为人父,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母亲便跟着来到城里,做饭、洗衣、送娃、接娃,不觉间多了许多皱纹和白发,父亲则守着老家,两人天天视频往来、电话不断地家长里短,常常听到父亲打趣母亲的话:“周末回不回来啊?回来给我炒菜,我要喝酒!”结果自然是被母亲嗤之以鼻。虽然嘴上说的硬邦,但她每次回去了,还是会给父亲炒肉下酒,真是周瑜和黄盖啊。
人活一辈子,尝一辈子味道。这味道不仅是酸、甜、苦、辣、咸,更有人生百态,世间冷暖。无论富贵或是饥寒,母亲的味道会一辈子陪伴着我,珍藏心间,也希望天下的儿女们都能守住母亲们的味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