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衡!罗秋恒!
这两个名字在他的脑海中决斗着!它们搅动着他,撕扯着他。
他困惑,也愤怒。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无力感。这种失控,让他的心觉得痛。钝钝的,难以愈合的痛。一如当年,作为医生,没能救回他的病人;作为儿子,没能留住他的父亲。
但更多的,是觉得荒谬和未知的惶恐,但也夹杂着一丝惊喜。
所以,他真的可以摆脱掉林知衡,摆脱掉他不想继续却又不得不继续的生活和身份,成为一个全新的人,重新活过吗?
真的吗?
真的吗?!
他的心轻轻地、小心翼翼地问。
窗外,曾经短暂露面的月亮早已不见踪影。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雾气裹着黑夜,将这天地都搅成了深深的铅灰色,黑白不明。终于,下雨了,不大。那些雨丝悄悄的潜入夜色中,下的无声无息。
他丝毫没有察觉。
他依然躺在沙发上,闭着眼,暖黄色的灯光笼着他,静谧又温暖。
不!那不是灯光。
是秋日里的阳光,灿烂又调皮。他向前一步蹲下,嗯,终于不那么眩目了。江水依然奔腾,好像还是他熟悉的模样。只是他,真的不同了!
许久未曾感受到的笃定和果敢,还带着傲娇,在他的心中翻滚。
这种感觉,已经在他的身上消失过很长一段时间了。如今显得熟悉又陌生。也许只有失而复得,才能体会到难得和珍贵。现在,他感觉,棒极了!
他喜欢这种感觉。就像他喜欢这仲秋时节的阳光,夹藏着桂花香,炙烈又迷人。
天!他喜欢这样的自己!他愿意这样生活着!
如果罗秋恒是这样的生活着,他愿意成为罗秋恒。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他忽然拥有了另一个记忆。好像沉睡在他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忽然间就被唤醒了。
是的,他是罗秋恒,是上海滩的探长,屈指可数的华人探长!他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也进行过严格的训练。他是这座城市的守护者。今天,他是来破案的!
一旦接受了这样的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有了清晰的逻辑。林知衡,不,是罗秋恒蹲在地上,仔细观察着观测塔投下的阴影。忽然,他了然了:果然,光阴的谜题,把答案藏在了暗影里。而他,看出了答案!
他的心得意地笑着,但他的脸依然保持着严肃,得体的严肃。身后的声音依然嘈杂。
“今天是民国二十三年9月24日”,依然是那个女声,也带着一丝了然于心的笃定。
还有一个男声也传来,“我的线报很准确,秋分时刻,外滩天文台观测塔”。
他站起来,是的,他眼前就是外滩天文台观测塔。罗秋恒眼前的观测塔,回到了它原来的位置(注1),让他对这个老建筑有了点新鲜感。他刚刚蹲下仔细研究的,就是这座塔投下的阴影。
“今天是秋分,可为什么非要说秋分?”身后的女声用一个疑问句开始了她的推理和解答。
但他只听到秋分,就开始走神了。
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个下午。那个不经意也能闻到桂花香的下午。也是她走的那个下午。父亲就站在远处,看着他打电话。在他挂了电话后,父亲想对他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说,“回病房吧,我有点儿累了。”当时,他只道是父亲身体不好,其实,他不知,就算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但心底的难过还是悄悄爬上了眉梢。也许,旁人看不出来,毕竟他一贯严肃。但,站在那里看他疾行几步,站到一旁打电话的,是他的父亲。当年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就这么忽然蹦入他的脑海,他头疼欲裂,觉得刚刚理清楚的世界又混乱起来。
忽然,他醒了过来。也不知是脑海里还回响着,还是他想问自己:“可为什么非要说秋分?”
所以,是一个梦吧。一切都是老样子。他的沙发,他的窗帘,他的台灯。他还是林知衡。
林知衡看了一眼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已经凌晨2点39分了。而今天,当然不是什么秋分,秋天已经过去很久了。今天是小雪。
厚厚的窗帘,将他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所以,他并不知道外面的雨,已经下了一阵子了,也不知道在飘扬的雨丝中,已经混入了雪粒。
雪是雨的灵魂,是死去的雨。
注1:
上海外滩天文台观测塔,原为洋泾浜气象信号台、外滩气象信号台(初建于1883年,是亚太地区最早的信号台之一)。1907年,法租界公董局动工改建成钢筋水泥的信号塔,高50米,顶部装风向仪。1993年外滩道路拓宽时,信号台整体向东南移位20余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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