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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笔记

深夜笔记

作者: 撥開雲雾見雨 | 来源:发表于2022-12-27 07:55 被阅读0次

    天,越来越热。雨水多起来。野草疯长。割草机的声音隔三岔五在窗外响起。稀薄的蝉声渐渐变得稠密。日本古老的写实小说《源氏物语》里面有位叫空蝉的女子,这名字诗意婆娑,令我每至林间,必仔细寻觅,或于树干上摘得一枚蝉衣,置于掌心反复观赏,嗅它微温的余香,想象自己如若也是一只蝉儿,那么,脱壳而去那一刻,该是苦于命定的分离,还是喜于命运的突然转折?“蝉衣一袭余香在,睹物怀人亦可怜。”小说里的男主源氏公子在一张怀纸上写给空蝉的这两句,看上去十分优美,蝉外貌并不触目,骄奢淫逸的源氏公子偏偏觉得她“全体姿态异常端严,比较起丽的轩端荻来,情趣深远,确有牵惹心目之处”。

    然而空蝉的性情里,玫瑰般带着刺使得源氏公子寻欢之心终未得逞。爱情尚未开始,就已匆匆结束。我发现日本这个民族的性爱观念与我们迥乎不同,著名的天台寺住持濑户内寂听大师对信众坦言婚姻的美妙之处在于婚外恋--爱,或者性。对于我们所看重的操守,他们不以为然,空蝉这样的女子,在作者紫式部笔下,也就注定是个荒凉角色。一些日本电影,比如石井裕也的《编舟记》、森淳一的《小森林》、成岛出的《第八日的蝉》,镜头中一再闪现的蝉鸣场景,也许意味着日本人对雄蝉与雌蝉相爱方式的同情和眷念。

    关于蝉,它一生经历产卵、幼虫和成虫三个时期,其中卵和幼虫阶段加起来需要七年时间,蜕变为成虫,也就是蝉,在人世间却只有短短两周寿命--雄蝉和雌蝉在树上交配后,雄蝉很快死去,雌蝉产卵之后也不再吃喝,死亡接踵而至……爱就爱死就死,生如夏花绚烂、死如秋叶静美,这般爱情观和生命观与孤立一岛的时本人的宿命论十分相似,充满悲悯意味。

    夜色降临时的一页笔记,结束了一天的阅读。窗外蝉鸣依然热烈,它对爱的渴望永无止歇。笔记上写着清代女史郝秋岩两句诗:苍苔匝地书连屋,门外炎凉总不知。这位才华横溢但命运悲苦的同乡女子,早岁失怙,于归后夫死子夭,人生之三大不幸集于一身,悲苦极处,与诗书相依为命。编者王忠修在《秋岩诗集校注》前言中,以“豁达的人生观、高尚的精神生活、独立而标高的识见、长于生命思考”四点,评价郝秋岩的精神世界。

    郝氏秋岩不自怨自艾,不将命运归咎于文章事,写诗作文既是照亮她生命并点燃其生命的光与火,也使得辛劳和痛苦得以减轻。道光三年,看过苏若兰璇玑图后,郝秋岩却怅然叹曰:“宛转离鸾曲,光芒吐凤才。效颦欲有作,谁为寄泉台?"从此永久搁笔。她那时的年纪与我现在大致相仿,而我此时,生命中阅读与书写的大好时机刚刚到来--该爱的爱过了,该恨的恨完了,该谋的稻粱尚有结余---我想说的是,人的境遇或许有所不同,但是那些大开大阖、惊心动魄大多源于内心,终将归于平淡,生命中最该做的不是无休止地抱怨,而是有计划地作为。

    开始读史怀哲。这位六十年前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绅士,集哲学、神学、医学博士于一身,在非洲荒蛮丛林义务行医,一待就是五十多年。他说,倘若欧洲人的幸福对非洲人的苦难无丝毫帮助,那幸福必然是有缺陷的。他认为每一个生命都有不可替代的价值,一个人伤害到其他生命时,必须判断这是否基于生活的必需而不可避免。一个农人可以为了生活,在牧场上割一千棵草给他的牛吃,但在回家的路上却不应该随意践踏任何一棵路旁的小花”。在我看来,史怀哲的获奖,不是因为思想深刻、著述丰富或者音乐方面的造诣,而是因为他为非洲民众所做的那些切切实实的援助工作。他一生都在帮助穷人。最终,他葬在了非洲这片土地上。

    深夜是一个人最清醒的时刻。作家李敬泽说:“文学作为一种抵达历史的想象方式和认知方式,具有特殊的力量。”那么好吧,我该为我终生从事的“三农”工作写点什么。一个人的写作很安静,不发出一点声音,它秘密的力量只在内部聚集。

    夜色越来越深,深如古井。一只蝉在树上做梦,细密的灵魂叙述从暗夜走向黎明。天亮了,急迫的、求偶的呼唤再次热烈起来。它们在黑暗中蓄积三年、五年、七年、十年,甚至十七年的能量,就是为了光明世界上短暂的一场爱。爱,才是它们的信仰;爱,是它们向生命致敬和献辞的唯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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