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若山

则若山的太阳比山下山谷的太阳升起得早。当山谷里还笼罩着乳白色的云彩时，天空还是灰蒙蒙的，山顶上还有些微光。光芒缓缓翻覆扩散开来，宛如钢铁熔炉中的铁水，天空呈现出一片天堂般的模样。这个棒极了。阳光只停留在山顶上方，在饱含水雾的云层之间折射出淡淡的橙红色光晕。

则若山红如鸡冠，谷底之风吹起，清凉爽快，如谷中流淌的云雾般婉约神秘。高山山竹和刺猬杜鹃已经盛开，淡淡的清香仿佛从脚底流进全身，衣服上到处都是这种天然的清香。

则若是山上人的称呼，苗族、高山苗族和山脚下的侗族是相邻的，但吊脚楼是相互隔开的。侗寨的鼓楼与苗寨的大田相互映衬，浑然一体。高山苗身穿厚衣，头上挽着长髻，很少佩戴银饰，每个苗族小伙子腰间总佩一把银制苗刀，出门多披斗篷。像雨披一样，可以防止露水和山风。

山苗族不穿鞋，上山赤脚，走在泥泞的山路上，穿鞋极为不便。如果老人把我们和其他人吵醒了，公鸡就接二连三地叫了起来。声音洪亮悠长，带着秧刀般的锋利，斩开层层雾气。他的脸苍老而闪亮，仿佛镀上了一层古铜，久经山风的打磨。皱纹像岁月的图腾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脸上，一只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另一只眼睛也陷入了白内障的痛苦漩涡，但他还能像往常一样生活。对于他来说，则若山的每一处纹理，每一条沟渠，每一棵树木，都如同自己的掌纹一般熟悉。

门口一棵断头的大樟树，像一把伞一样束缚着他和岁月。屋外的土院子没有围墙，没有青砖铺地，连鹅卵石也没有。脚踏实的泥土，如凝结的岁月一般古老而质朴，上面覆盖着一层墨绿色的苔藓。房子中间是一个断断续续的火坑。就在这时，一团橙色的火焰升腾了起来。一只已经被烟熏黑的水壶悬在火上，水汽炸开锅盖。

几只碗放在一张极其古老的木桌上，木桌也被熏成了一种奇异的颜色，就像是用了很久的茶壶，泛着一层漆黑的铁锈在闪闪发光。在每个茶碗中放入一茶匙茶叶和一匙蜂蜜。这是岩蜂的蜜汁。石蜂在悬崖顶上筑巢。想要采集岩蜂的蜂巢，显然难度很大。将晒干的蜂蜜精炼成盘后，即为液态蜂蜜，呈琥珀色，有树脂光泽。也许，蜂蜜里有断翅和石蜂的残肢。蜂蜜和茶的香气泡在水里，张开，弥漫在空气中，像一首赞歌，把这个早晨变得无比美好。

四月底，太阳雀还在山谷中歌唱，直到太阳驱散了山谷中的云雾，也就是中午时分。我们在屋里听着古老的羊歌和苗语的《鸭绿王》。屋内弥漫着一股神秘的气息，沙哑的声音仿佛来自大山深处，冲破层层岩石和树林，迸发出来。

轰轰烈烈的歌曲难免带有男女相爱的意境，而《雅茹王》则是一首悼亡灵的挽歌，声音古怪而沉重，穿插着一些似是耳语或咒语的词句。则若的神色时而欢快，时而痛苦，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他的表情随着皱纹的变化而展开，那神秘的古巫语从子空间进入了心脏，又或者说是从心脏沉入了子空间。他不时夸张地跳着舞，宽大而沧桑的脚不时在地上跺一下，发出沉闷的声音，左手拿着乐谱，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围成一个环不时地，然后强行弹出。

则若弄是村里的巫师，村里有一个叫则若弄的苗法人，他是通灵师，可以与死者的灵魂沟通。相传他小时候在山上被闪电击中，右眼失明。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一只秃鹰从山谷里冲出来，背上带着一只红毛的狐狸，好像是在向那只鹰射出一声响亮的箭。因为，在苗寨，老鹰是其他动物都控制不了的，更何况是狐狸。鹰背上的狐狸瞬间消失不见。天空中忽然炸雷一声，紧接着一道耀眼的光芒朝着则若袭来。什么都看不见了。

则若的说唱犹如穿越时空的古老之声，如铜鼓面上的文字般充满热血与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