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葱记忆(一)

作者: 西西里亚有棵树 | 来源:发表于2023-06-28 20:59 被阅读0次

                    一

我出生在福建,但我对那里的印象并不多,养我长大的土地是四川的东北部一个很小的城市。它曾经是有名的“稀饭县”在我们那的俗语是,坐在飞机上都能听见崇仁县的人民喝稀饭的呼呼声。我小时候对此十分认同,并且感到很高兴,认为这种呼呼的声音有趣得很。

而我,则是更为崇仁县一个更为贫穷的乡——刘镇。在刘镇,我也是很为窘迫的家庭里面一个很为尴尬的孩子。我住在我的祖父家,跟我一齐长大的还有我的两个堂弟和一个亲姐。

我的姐姐在初中时便辍学不再读书,我的两个堂弟在暑假也被接到重庆得以团聚。我像是一张秋天里的落叶可怜巴巴地在空中飘飘荡荡,最后落在小河里随着流水像死了一样流向远方——我的父母对我不闻不问,也从未出现过。

在童年里的时候,我的活动是一个人扮演超人、奥特曼、铠甲等不同的角色。等到我把所有的英雄都扮演了个遍的时候,我就只好扮演各种怪兽,做出各种血腥暴力的事:虐杀小动物、提起木棍将庄稼打得全坏。到后面,我再也没有角色扮演,于是我就开始构思,在我的脑海里,我是一个孤独的浪子英雄,我孤身一人不再有所需要。

所以我的童年面临着缺爱,尤其是当过年过节的时候。我内心对爱的渴望达到极点。这种渴望常常使得我在深夜流泪,在除夕夜,在中秋圆月,在大年初一的元宵碗里都有我的眼泪。我的叔父每一次回家,堂弟们便十分高兴,我最小的弟弟笑着对我说,哥哥,等我爸爸回来了……我让他给我们买十包、二十包,不!三十包!三十包零食。二弟笑着说,哥哥是最懂事的,不需要你说,爸爸自然会给他买,买的比我们还多嘞。三弟就要求我发誓将零食要分给他吃。我于是哈哈地笑,把手举起来发誓。三弟就笑嘻嘻地让我把手放下来,我们兄弟三人就坐在椅子上、坐在凳子上,数着地上的蚂蚁,看堰塘里的鸭子等着叔父回家。

但是,我的眼泪从未离去过。哪怕是我从堂弟那儿借过一丝父爱母爱的时候。我有记忆以来,我的第一件新衣服是我的叔母给我买的;我的第一双新鞋子是我的叔母让我坐下,她拿起来费劲地穿在我的脚上的;第一句赞扬我的话,是从我叔父嘴里说出的;第一次用父母口吻教育我的话是我的叔母嘴里出来的……可是,我那卑劣的灵魂每分每秒、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并非他们的子女。眼泪在我的眼眶里打了转,打了转儿终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落下。我小时候时常感到幸福和难过并存。我有这样的一个叔父叔母,我却没有这样一个父亲母亲。我时常想,我是孤儿吗?天啊,我有父母亲,但我却像是

但是我的父母还是记挂着他的儿子,尽管他们像是风筝一样在天上飞,飞得辛苦自由,但是我——这个他们唯一的儿子像是细小的线一样拉着他们。大约是在我八九岁的时候,他们坐了两天绿皮火车和汽车然后走了二三十分钟的泥巴路回到了家乡。

那时候,我的灰暗像是被圣洁的菩萨娘娘用宝瓶子里面的杨柳枝扫了一样。我的父亲母亲,用他们从别人那里学来的笨拙的爱使我感到温暖备至。我的内心终于出现了带着透明翅膀的小精灵,我的眼眶里的泪水打了转儿又回了去,变成了嘻嘻哈哈大笑时候流出来的鼻涕虫。我的世界像是因发霉长满了青苔的死沉屋子见了阳光一样,开始有小蚂蚁、小虫子爬到青苔上来。然后蝴蝶呀、小鸟呀、村里的大黄狗呀……全部都来了,我高兴地抬起脑袋,用流过很多泪的大眼睛见着白杨树上的布谷布谷叫的鸟儿,我又拍着手哈哈地笑,学它们,我说:“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我的世界马上就要来一匹俊俏的小马儿啦。”我欢喜地说。

接下来的两天,我拉着他们的手,从街头走到街尾。碰见了大人我就成为乖乖孩子,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绝对不打扰他们说话,哪怕我的腿已经因为等待站得生疼;若是碰见跟我同龄的,我就会变成顽皮的孩子,我拉着他们的手往小店里面硬拽要他们为我买最贵的零食。

大人们对我说,你爸妈回来了呀。我清脆地开口,是呀。同龄人说,你爸妈回来了呀,我说,是呀。人们一直问,我的嘴巴一直张开,我的口水都说得干涸了。我想起了一个好办法,我编造了一首小曲儿:

“是呀,是呀。我的爸妈回来了呀。

是呀,是呀。他们给我带回来零食和衣服呀。

是呀,是呀。我的爸妈要永永远远陪我了呀。”

我一路上唱起这首美妙的歌曲。人们都夸我声音清脆、响亮,是个唱歌的料子,以后一定会成为大歌星。他们还建议我的父母把我送到崇仁县城里去学习音乐,我的父亲哈哈一笑,敲着我的脑袋摆摆手。他把我敲得有些微微痛,但是又十分像是按摩一样,我就闭着眼继续唱着小曲儿享受地在路上拉着他们走。

等我唱到烦了,我又学着鸟儿叫:“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时间并不长久。这种满怀爱的世界让我的精神亢奋和恐慌。终于有一天早上,天还蒙蒙的,这种恐慌像是巨锤一样捶打着我的瘦小心灵。我似乎是有所预料般地翻身爬起,光着脚底朝着隔壁屋子走去。那里亮着昏黄的灯光,我的父母化作即将离乡闯荡的游子。窗外的鸟儿“布谷布谷”地唱着离歌。

我的父母并非高大,他们忙碌地收拾东西,还时不时吵吵闹闹的。我的母亲问父亲东西放在何处,我的父亲说你的东西我一直不管。接着我的母亲嘟囔着让他赶紧收拾。那时候,昏黄黯淡的灯光照在他们的脊背上,让我想起了农村地里拉犁的牛。他们像是孤胆英雄一样,收拾好自己的刀剑即将出发。让我遗憾的是,他们并非浪子。

他们还是走了,我脑海里泛起了学校里唯一的音乐老师教给我的唯一的歌。我轻轻地哼唱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寒……

我不敢太大声,于是这首歌曲就在我的嘴边,只有我能够听见。我的父母回头望我,他们只能依稀看见他们瘦弱的儿子张嘴,却是听不到他们的儿子唱出的一句歌词。

我的父母再一次离开了我。大人们见了我说,你的父母离开啦。小孩儿们见着嬉笑,你的父母离开啦。只有邓妈,她蹲下来把我抱起,看着我两个高粱秆子一样的手臂,心疼的拍拍我的脸说:“可怜的娃。”

我没有脸面再唱那首小曲儿,我也不再被人当作音乐家。但我的生活本就是应该如此。我跟着我的两个弟弟一起上学、回家,一起去河里搬开小石头抓起螃蟹,一起用着直溜的木头当作刀剑。那时候我依旧扮演着孤胆英雄。

叔父叔母回来的时候,我大半时间是和他们在一起。但还是会刻意离开,给他们父子母子一家团聚留下独属的温馨时刻。这个时候我会奔到我的祖母膝下,我掏出从屋后树上摘的各种水果:水灵灵的樱桃、黄澄澄的枇杷、水分并不多的桃子……

我的祖母像是看穿了我一样。她把我扶起来,带着我绕着整个村子转圈。大人们看见了对我说,你的叔父回来啦,你的爸妈怎么还不回来呀。祖母就说,爸妈要挣钱啊,以后给他读书用呀。小孩儿们看见我说,你的叔父回来了呀,你爸妈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呀。我就很有勇气地朝他们说,爸妈要挣钱啊,以后给我读书用呀。我要一直读书,一直读书,读到大学啊。

自那以后,村子都说我是个好苗子。他们提着刚洗好的衣服在路上遇见就会说,张家最大那个孩子有志气,他的爸妈没回来过,没爹没娘的,他自己说要考大学。每每听到这种话,我就很难过又很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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