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三部曲的收尾之作，《寻羊冒险记》（1982）对村上春树具有文本内外的双重意义。
在文本外，
《寻》是村上春树转型职业作家后的第一部作品，历经争议拿下了野间文艺新人奖，初步确定了他在日本纯文学作家中的地位。这部作品也是首部翻译到美国的村上文学，反响不俗。
转型本身对村上春树就是一场冒险，为此他做了两三年的准备，通过翻译、学习、采风等郑重其事的功课，决定为此一搏。
在文本内，
村上春树在这本小说中先是确立了一些人物和意象，尤其是“羊”这一意象，然后通过半进入的状态打开这个故事，也就是说另一半的故事是这个文本本身的独立成长，跳出作家的控制之外。我们也可以理解为意识和潜意识共同塑造出了这一文本。
这是又一次冒险。
这种写作模式，基本上确立了后来村上春树创作的主要方法。
让人不禁想起凯鲁亚克的《在路上》，依赖疯狂的经历和毒品来激发自己进入全自动写作状态，村上春树当然没有那么疯狂，但他也明确表示这样写很享受。
那么，这样一个寻羊的故事，村上春树想表达什么呢？很多人都认为羊象征了日本顽固不死的军国主义，甚至整个民族的恶。
但我认为还可以不局限于彼，很明显，村上春树在彼时处理这一恶，还力不从心，更为关键的是，文体成熟之后的他寻求的故事的丰厚、关联和生长，并不是非要啃军国主义这块骨头。
军国主义只是偶然。
村上春树在学生时代并不是个好学生，翘课是常态，泡妞一度也很热衷……他信仰的是坚定的个人自由主义，这一人生观决定了他毕业后，无法忍受朝九晚五的公司生活，事实也应验了，于是他退而做起个体工商户，至少不用看老板脸色。自己开爵士乐酒吧，忙在其中，也乐在其中。
我可以想象，从未在公司工作过的他，对体制、等级、倾轧、控制是有多讨厌。
我也可以推测，从未给别人打过工的他，对具体的职场生活是有多陌生，多逃避。
于是，他开始写小说时，一是对自己半是沉沦的青春作一追忆和总结，二是在青春素材用完后，思考如何开拓自己的故事。
相信大家也猜到了，他选择的是背离现实主义路线，走上了一条所谓的后现代主义或者说超现实主义的路线。
也正因为这样，村上春树要勾出的故事总是似真似幻，感受是真，故事多幻。
在《寻羊冒险记》中，村上春树极尽细节铺写之能事，将飞速发展的资本主义大城市描写得画面感十足，对各种品牌信手拈来。为了写好羊，他还专程去北海道采风。
而对那个北海道的十二瀑镇，则描写到了几可乱真的高度，让人联想起后来的“冷酷仙境”（1985）和“阿美寮”（1987），这和村上春树在随笔中坦承他对生活中的小细节非常爱注视和思考有直接关系。
最重要的“羊”充满了象征，如果仅将其理解为军国主义，我想并不足以表现村上春树的意图。原因有：
1.如上文所提，彼时的村上春树处理军国主义素材道行不够。只写了《去中国的小船》，涉及到在日华人。
2.军国主义并不能包含星纹羊所象征的全恶。将羊等同于军国主义，限制了这一意象的象征空间和读者对作品的二次发育。
所以，“羊”对于村上春树而言，或者说对于读者而言，象征的是日本所有根深蒂固的恶。在无力去全面深挖和阐释这一全恶的限制下，村上春树只是探索到了这一主题，点了出来，并未再作进一步地用功。因此，“羊”显得抽象却又弥漫，在作者的渲染下煞有介事，却并无特指。
也正是如此，《寻羊冒险记》在文本生态上表现的恶拥有无限的解释空间，而如果读者坚持要研读出那一恶的具体所指，最终面对的就是虚无。
这是一个悖论，背后表现的是村上春树抱持的个人主义和虚无主义。
此可谓成也寻羊，败也寻羊。
20200212
参考文献：
1.尚一鸥，村上春树小说艺术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7：P52-P80.
2.村上春树，林少华译，寻羊冒险记，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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