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上了年纪,在蜿蜒陡峭的山路上行走显得有些吃力,两腿在交替中打着颤,我说既然已经迁了坟,又何必费力爬上这后山,给旧坟烧纸呢。大伯说祖先虽然已逝,但他们有灵,给他们迁坟,就是搬了家,新家,旧家,他们想住哪边就住哪边,不过确实也没有两个都去的必要,这不是你爸坚持的紧嘛。
爸爸对于祖先的孝敬,便是这盘山路上一步步留下的脚印,年过花甲的他一刻也没有停下,不论是村后山的旧坟,还是村前不远处河滩旁山坡上的新坟。新坟是山坡上一片田地,爸爸说那块地好,依山傍河,祖先们视野开阔,偶尔出来看看这山沟里的村落,曾住过的地方,曾一起生活的村民,心情大好,给家族以庇佑,于是大伯找到地的主人,好说歹说花几万块买了下来。田地方方正正,大伯在四角种上松树,地里两排坟包大大小小,整齐排开,是两辈人,二表哥说这地还大,还能再埋两辈人,我数了数,靠近田埂的一角或许就是我的位置,心想活着还没个着落,死后的一方土地已经看在眼里了。
二表哥跪在坟前,往石桌上架着油饼,油饼薄脆,四四方方的,三四片搭成帐篷样,(这种油饼街上是没有卖的,家里人也不会做着吃,专门用来祭祀祖先。)然后点燃黄纸,拿一根较长的木棍挑高黄纸好让它燃透,大伯点一把香插在坟后树下,爸爸在旁边放一串千响炮,两个侄子往火堆里扔冥币,就谁扔的更准这事儿互相较着劲儿,调皮一点的还时不时爬上坟头,被大人们说骂着赶了下来。我在二表哥身旁,也跪着,也拿一根木棍,一边挑起未烧透的黄纸一边朝火里添新纸,二表哥烧纸很用心,看到油饼没有燃尽或是没有烧掉的黄纸都用木棍挑进火势旺的地方,似乎让石桌上的一切灰飞烟灭是他最重要的职责,同样考验着他玩火的技术,爸爸和大伯也随即跪在两侧,加入烧纸的行列,顺便往火堆里添茶倒酒,掰点水果,掐点馍馍,夹几筷子菜,扔几根烟,把拿来的祭品都献完,把扔进火里的黄纸都烧透,看纸灰随风乱舞,落满全身,落满山坡,一大家子才磕了头,起身赶往下一个坟地。旧时家里穷,死一个人葬一个地方,这大山上便东一块西一块,都有我叫不出名字和分不清辈分儿的爷爷奶奶太爷爷太奶奶,这也是爸爸和大伯商量着要迁坟的原因,把祖先都葬在一起,平时他们也好见面。
那是傍晚近六点的太阳,轻挨西山顶,在最后的时刻里,用尽全力挥洒它的光芒在这宽阔的山沟里,远处的垣坡村一片金黄,密密麻麻的房屋间谁家炊烟起,村头庙里钟声也响起,一声一声告诉村里人这一天又要过去。
爸爸站在山坡坟地边,余晖映在他脸上,那白发和皱纹就更清晰了。他指着远处垣坡村的后山对我说,看见那座更高的山了吗,山顶那长长的白条状,那是路,那条路的尽头是一个叫黄家村的地方,我年轻的时候曾在那里支教,那里还有我的朋友,不过几年前已经去世了。我想起高中时班里有一个姓黄的同学,他说他来自黄家村,是爸爸说的那个地方吗,他现在又在哪里呢,在我的世界里,他好像也已经去世了。
下山路上,走过一处新坟,爸爸走在最后头,我回头看,他在那坟前添了一盅酒,自己也喝了一小口,酒辣,他蹙了蹙眉,大伯说那是村里刚过世的老人,爸爸打小就认识,后来外出务工去了,很多年没再见过,如今看到,却隔了这厚厚的黄土和一整个世界。
爸爸对着坟包笑了笑,那画面让我感觉沧桑,那表情和刚才他指着后山说黄家村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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