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不同的两个人也许是同类
01
故乡到底有什么不好,让我们用尽全力也要逃离它?故乡到底有什么魔力,最终让我们逃出去之后又不由自主地回到它怀中?
奕秋小时候,没人告诉她不同的原生家庭所具有的优势与危害,包括她在内的这一代孩子,就这么跌跌撞撞、懵懵懂懂地长大了。至少对她来说,很多生活的真相和原理似乎是到了30岁才稍微懂得,在各种新媒体铺天盖地的宣传剖析下,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我没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没有成功逃离这个地方,除了自己不够努力之外,还有原生家庭潜移默化的影响和冥冥之中不可抗拒的因素。
大部分人的努力注定会不会成功,除非你是虚构的励志故事中的主角。
02
很多人对云南的印象,大概是大理的苍山洱海和杨丽萍海边的仙居日子、丽江最初的神秘和如今的商业化、香格里拉的小布达拉宫和日照金山、昆明的滇池和冬季辗转而来的海鸥、西双版纳温柔的傣族姑娘和各种各样由芭蕉叶点缀的美食;又或者是云南人“骑着大象上学”、“家里都养孔雀”、“毒品摆在集市上卖”这类戏剧化的想象。
而奕秋生活的地方,不过是云南4000多公里边境线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
驱车从昆明一路向西,翻山越岭、山河错落,绕过一个又一个弯,兴许还要停下车缓解一下胃里翻江倒海的那股劲,才能最终抵达这一块在地图上没有任何明显标志的地方。
巴掌大的土地,被群山环绕。从航拍的视角来看,那矗立着的寥寥无几的几幢高楼,在家家户户的两层平顶房之中多少有些格格不入,若站在某一家人的第二层房顶向四面八方望去,一眼就能望到远处的山,隔开了便捷的交通、先进的科技和各种优质的社会资源。这里四季不太分明,长夏无冬,一雨成秋,冬早蔬菜运往全国各地,水果黎明时分采摘,上午的集市就能买到。奕秋从小就不爱吃超市的水果,不管多贵、多高档,即使标榜进口,也总吃不出水果最原始的味道。她还是习惯了春天吃草莓、甘蔗、沃柑、桑葚、梨、野生樱桃,夏天吃桃子、葡萄、蓝莓、芒果、西瓜、菠萝、百香果、杨梅、石榴、菠萝蜜、荔枝,秋冬吃柚子、橙子、橘子,一年四季吃不掺农药的小芝麻香蕉……新鲜、味足、口感纯粹。
除了清晨的早点铺、菜市场,日间的上下班高峰,傍晚的河边、公园、广场,夜里的烧烤摊、酒吧,街上很少看到喧嚣热闹的人群,只有灼热明亮的阳光洒满大地,亦或星星点点透过道路两旁的梧桐、银杏散落在人行道上。在最炎热的夏天,你偶尔会遇到几个邋遢的大男孩穿着人字拖、骑车小电驴、打着口哨像一尾鱼似的穿梭而过,也会遇到几个小麦色皮肤的女孩穿着吊带和牛仔短裤,手握一杯冰镇的柠檬水与你擦肩而过,杯壁上凝结的小水珠在阳光下晶莹透亮,一阵温热的轻风夹杂着几分慵懒,裹挟着你一起放缓速度,沉浸其中。
是的,这里仿佛是热带海边的一个小镇,却只有山、没有海。
03
南面的山下有一条大河,顺着大河往山上走,树林密集、道路崎岖,再往深处一直探进去,有一个小瀑布,那些野蛮生长的孩子从这瀑布纵身一跃,“噗通噗通”跳进下面的深水谭子,再冒出头来龇着白牙笑,就学会了一项生存技能,而奕秋总是在深水谭子下方顺山势蜿蜒而去的流水中,泡泡脚、捡些石子,始终都没学会游泳。
抛开那些噩梦般的阴影,如果说对奕冬还剩下什么其它不算糟糕的回忆,来这里玩是其一。奕冬是奕秋的哥哥,比奕秋大6岁,年龄的差距并没有让他学会照顾妹妹,也没让他懂得承担责任、树立榜样。九几年的时候,他上初中那会儿,奕秋正好上小学,他和一班朋友总会在周末到瀑布游泳、烧火煮面,当然还有抽烟、喝啤酒,顺便带上没人照看的奕秋。奕秋吃着哥哥们买的大大卷泡泡糖,安静地在旁边玩水,那时她很珍惜和奕冬在一块儿的时光,毕竟大部分时间,奕秋是见不到奕冬的——他要么在足球场挥洒汗水,要么在未成年人不能去的游戏室打游戏,又或者打架斗殴,干更坏的事。
和奕秋一起当小尾巴的还有一个男孩——李超,他是奕冬的好朋友麻袋的弟弟。他们四个都是公安家属大院的孩子,弈秋家是父亲当警察,李超家父母都不是警察,只不过他母亲十多年来一直在职工食堂里煮饭,他们也一直住在大院。李超那时当然不和奕秋一块儿玩水,他忙着和哥哥们“噗通噗通”跳水、游泳,哥哥们抽烟、喝酒的时候会把他打发到一边,他这才过来和弈秋聊天。
“秋子,你爸要是知道你哥抽烟喝酒会打他吧?”他端着两碗面条走过来,递给奕秋一碗。
“会啊,但我哥不让我说我也不敢说。”奕秋看他将撇下的树枝去掉叶子和旁生小枝丫。
“给,用这个做筷子。”李超将弄好的树枝递过来。
“有一次,你还记得吧?我们去看守所后山树林里玩那次,他们几个在那边抽烟边谈论学校的女孩,我爸出差回来找不到我们,不知怎么突然就找到林子里来,你们一群人还拉着我躲在一个大土坑里,捂着我的嘴不让我答应我爸。最后还是被他发现了,回到家里皮带一挥,把我哥往死里抽,还拆了一条香烟一股脑儿塞到我哥嘴里。那不是我第一次见我哥挨打,却是我印象中下手最重的一次。”
“我有时候想,你哥要是我哥就好了,他多酷呀,不像我哥,怂。我哥呢,就只能跟着你哥屁股后面转,自己是闹不出什么动静的。”
“好什么呀,你没看我妈经常悄悄躲在厨房哭,每次看到我妈哭我就希望自己是个独生子女。”
“那……你讨厌你哥吗?”李超小心翼翼问道。
“不知道……同学都羡慕我有个哥哥,可我也没觉得有多好。”
两个人“吸溜吸溜”吃着面条,各自想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
我们小时候经常有许多无处诉说的苦恼,父母吵架、不小心打碎花盆、快开学了作业还没做完、好朋友有了新朋友、夜晚的窗外有个黑影……都会让我们苦恼不已,甚至久久不能释怀,殊不知人生路漫漫,这些其实都不值一提。
04
仔细想想,奕冬也曾像个哥哥一样给自己讲过故事,但讲的不是“三只小猪”、“小红帽”、“白雪公主”、“豌豆公主”、“卖火柴的小女孩”……这些都是奕秋自己从录音机里听的。她有一台老式录音机,爸爸出差给她带回来几盒故事磁带,奕冬不带她玩的时候,她就一个人抱着个布娃娃坐在地板上听故事。奕冬心血来潮时给她讲的都是些鬼故事,其中一个讲的是有人半夜去上厕所,忘了带纸,一个声音让他选择要白纸还是红纸,最终不管选哪种颜色都没有好下场。奕冬讲这故事的时候还不时通过语速、声调、动作制造恐怖氛围,奕秋既害怕又抑制不住好奇想要听下去,听完之后很长时间不敢一个人去上厕所,总担心蹲坑里伸出一只“大毛手”将自己拖进屎坑。还有一个故事,奕秋早已忘了具体的情节,只有故事的主角——一个叫“大长奶”的妖怪——这个诡异的称呼一直没被时间抹去。
小孩总怕鬼,其实比鬼还可怕的往往是人。
初三那年,奕冬和父亲有了个约定,如果他的考试成绩进步10名,就让父亲给他买一把吉他。父亲答应了,他也为之付出了小小的努力,从倒数第三上升到倒数第十五,最终背回家一把墨蓝色吉他。那段时间,他把自己关在卧室,苦练吉他,奕秋常常光着脚、轻轻地踮着脚尖走到他卧室门口,耳朵贴着门听他练习,一有点什么动静又马上跑回自己卧室假装写作业。从Beyond《光辉岁月》《真的爱你》《海阔天空》,到窦唯《黑色梦中》《噢!乖》《高级动物》,再到超载乐队《梦缠绕的时候》《距离》,奕冬有多沉迷于其中,奕秋就有多着迷。谁说好学生、乖孩子不能喜欢摇滚乐,那个年代,尽管自己还是个小学生,却早已在悄无声息中将摇滚乐融入自己的精神世界。不同的是,奕冬是通过组乐队、干坏事、谈恋爱表现自己的反叛,奕秋没有任何表现形式,她不做出格的事,不把自己打扮得特立独行,也从不反叛。很多年后,当她为了李超从市里的重点高中转学回县城的普通中学,所有一直以来把她当乖乖女看的长辈无一不大跌眼镜,也只能惋惜地发出“诶,这孩子性子原来这么刚”的感慨。
奕秋的“刚”和反叛,总表现得出其不意,似乎又合情合理,让你明知道她的决定不可能给她带来更好的结果,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她选择那条看起来很明显是通往幸福之门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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