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长,其路遥遥。
好容易寻了歇脚处,郎将开口询他:“潇,你说——书中所讲,英雄能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是真的吗?”
玄甲的都督地上坐着,给他问了个懵:“啊?突然问这个……真的假的我不清楚,反正你我肯定是办不到,大概只有薛帅燕帅那般的人物,还有点可能。”
“啧,我就不应当跟你提这种事,早该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
“你不就比我多读了那几本书吗,就老拿书上那套怼我——”都督见他埋头端着碎魂枪忙活,不大意凑过去瞧,“哎我说,二狗你往你那宝贝枪杆子上刻啥呢?绣花呢?”
郎将转手把银枪刻字的地儿一遮:“哪来那么多二不二狗不狗的——多难听啊,你就不能好好叫我名?”
“哎行行行……反正我也没看清楚你刻的是啥,你怕个什么劲儿啊?”都督就摇头便笑他,“得,你还给遮起来。”
——喏,叶筠燕。
路行不尽似的,一程毕了,再启一程。
郎将驻马,随处寻了一逢春也不肯青的木,牵缰往上系,哄那马儿:“你乖乖的,我去前面看看。”
舞娘使得是匿形之法,居高临下蹲坐在高枝上,悄然又灵巧得像只猫儿,切切一睨瞧得准极。那都督先行开一步寻水去了,就独留了郎将一人并一马。这便仍匿着纵了身,凉刀斩风便来。刀下施的是阴招,自人后心捅进去的,持着倒是没旋,这一旋下去——该得是碗大的口子。
一捅直给捅个透心,先是寒了,疼才泛上来,气都顺不过:“果然……你……”是了,从那回纥女人一口顺畅官话起,本就该当抱疑,终还是心下一顿,信了鬼话。
舞娘倒是摆出一副苦恼相:“你好好的做一条顺从的狗,让人垂怜不就行了……”反手夺出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在家国大业与风花雪月间摇摆不定——和我呢,同样是内心软弱的废物,还摆出副深情模样,真是轻浮得让人作呕。”
“怨我眼拙……那日,就不该信你一句……”
那回纥舞娘,从头至尾,口中可曾有过半句真话?
“还有力气说话……不过,放心吧,你且安心上路就好——对了,你还有个师姐,给你传信的那个,是在金陵,对吧?”歪头见郎将再不声应,估摸着一刀透心下去,横竖都当是捅得死的。便欣然蹲了身,哼一支自那歌朵兰沙漠生养出来的异族短调,往那只有进气份儿的将死之人身上摸,思索能摸出几个值钱物什。
摸摸索索半晌,就只寻来个小锦囊,金线绣了藏剑纹样。舞娘也不顾那血气腥甜,这就起身,二指往口中一并打了个响亮的呼哨。马倒是有灵气的,双耳立着抖了抖,再咴儿一嘶。
“哟,马儿,你好呀。”舞娘便笑了,长腿跨过地上那生死不辨的郎将,持着小锦囊往马身上系。双手捏着金绳紧紧一抽,扎紧了,又扬了扬血槽引红、刃上折光的弯刀,“有件事儿,要你帮忙呢。”
弯刀尖利,往马尻上狠手一刺便催得受了惊,马儿颈子一仰再四蹄一蹬,端直挣开,足下飙尘扬灰,疯也似的奔远了。
“……二狗?二狗?”
郎将心口仍痛得彻,剔骨剜髓的痛,却还吊着一口游丝气。这听得有人唤,却沉得眼都睁不开。
都督见他眼睑似是跳了那么一下子,手甲摘了,并指一探还是有气的。再往下瞅,那就是血腥的了——黑红血痂黏着绛披银甲,结住了。按理儿说,这早就见多了、瞧惯了,可这回偏偏是搁自个儿出生入死的兄弟身上,怎么看怎么渗人。
都督寻思,之前总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要来,才肯拉下面子,进了医帐,同那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夫讨来一剂药——是拿小拇指粗细的百年老参制出来的。本当这是能起死回生的神药,大夫反倒冷笑讽他:“何来神药?若有神药堪供人起死回生,花某早得下国姓光宗耀祖去了,还用得着在这苦寒地,做此等苦差事?”都督闻言又蔫下三分,大夫抿了口都快泡成清水味儿的粗茶,才讲:“拿了赶紧走,重伤时候能吊住最后一口气的。”
千恩万谢讨来的药也不知顶不顶用,死马都能当活马医的,这时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别说是军中大夫,赤脚大夫都寻不到。也是别无他法,掏药取水,给郎将塞下去了。
都督好容易守着兄弟熬到入夜,郎将才睁了眼。这也是个不会讲话的主儿,心里想的是好的,可一开口,来不了半句中听的言语:“哎,阿钺,我说你可千万别这就死了啊,你还得回去娶那叶姑娘不是?”
郎将一口气还不大缓得上来,又给他呛了:“你这……咒我呢?我要是死了,你可得寻个道士给我招魂。”
“啊?你说啥?”都督掏掏耳朵凑去听他叨叨,奈何声音太小听不全活,“算了算了,你也甭说了,你把你那劲儿省着点用。”
“严潇,我说……我还没死呢,你就这么,可着劲儿咒我?”
“我可没咒你啊,我这不也是指着你好吗——哎你喊我大名是不是要骂我,你把我当驴肝肺就算了,别误了人家好端端的姑娘。”都督把那串着烤兔子的棍儿往火堆旁边立了立,又去扶自个儿兄弟,“你这不吃不行吧,坐起来点儿,吃一口?”
“我说你……你能不能别拿抡盾的力气蹂躏我?嘶——我这伤……刚合上一点,又被你给弄裂开。”
“要不是你这二狗子,爹这会儿准在营里面吃包子打狼牙呢。”都督嘴上不带饶人,“谁给你这么大的脸嫌弃爹的?”
“可我觉得我要死了……你,你快放手……”
都督捣鼓了块儿熟肉给他塞:“你要是死了,我就替你娶了你那叶姑娘。”
郎将扯了个笑,火光跳跃映得诡异了些:“我做鬼……也拉着你一起上路。”
都督咂嘴斥他:“啧啧啧,你自己看看你这护食儿的样,把人都从东都丢到雁门了!”
“丢到扬州,我也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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