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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小错才睁开眼来。
醒来后两眼迷茫,不知道身在何处,飘飘乎乎有好大那么一会,魂魄才归拢回来。
林先生的走,小错的心里塌一堵墙。老爷的一番话句句似重锤把剩下的墙击得纷纷碎,四月的走,让她痛彻肺腑,五内俱焚,心里一片废墟。
一醒过来,各样的事往脑子里钻。翻过身,把头埋进枕头里。
不想说不想想,不想听也不想知道,还是死了好,死了去找四月。
“横有八荒,纵有千古,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掏出这本书摩挲着这几个字。
一直以为理解了这几个字,认为自己能扬帆四海,直挂云帆济沧海,今天粉碎一地。
自己是个什么呢?自己还是进财妈养的那条狗,苏府养出来的一条狗。
哪里有什么八荒千古,来日方长,自己就是条狗,狗需要什么?一块骨头就够。
门轻轻的推开,有人进来,听着重重的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是个男人,小错警觉地扭过头,苏锦。
苏锦也算半个男人,15岁,打小营养好,原本长得就高,现在越发长成个大小伙子样,小错看着他,又是一个苏家的男人,浑身没劲,恶心的扭过头恨恨的说,“滚!”
在一起摸爬滚打待了八年,小错最看不上的就是苏锦,原来是骄横无知的,就知道吃的,愚蠢的少爷,后来变成了个腼腆的木讷可还是愚蠢的少爷。
苏锦没动,学习这八年,后来的几年,小错对他是非打即骂,没办法,自己那点儿脓水都叫人家看透,论打,打不过人家,论文,学不过人家,只有挨打受气的份。
从来看见这个丫头都是生龙活虎,生气勃勃,非男非女,像牛犊子一样有用不完的劲。
在江南那个青罗小扇扑流萤的夜晚,轻柔月光泻下,小错执一柄半透明的绢纱团扇,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那一晚上的看见小错像精怪,像仙女,他所学的任何诗词歌赋都形容不了那天晚上的小错。苏锦认为这样小错是应该嫁给他的,
那时他才13岁,就默默地告诉自己,等他长大他要娶小错,就像爸爸娶妈妈那样,他要给她大房子,他们一起骑马打枪,一起周游列国,这次要去法兰西,要去德意志,要去美利坚,要去他们所有想去的地方。
从那次游历回来,太太敏锐地发现苏锦变了,变得腼腆,其实是变得有心思,有想法,所以他努力学习,他要上大学,然后要留洋,领着小错一起走。
那天看着小错一口鲜血喷出来,好似喷在苏锦的心口,疼的。
“小错,小错,你听我说”。小错把头埋在枕头里闷闷地说,“不想听,快滚”。
“我要娶你。咱们一起上大学去留洋,去林先生的法兰西。”
小错咻地坐起来,抓起身边的水杯精准地砸在苏锦的头上,“滚!滚出去!苏培东没死呢,你就来学样子,滚!”
片刻一股细细的血,从苏锦的头上流下来。苏锦低了头,合着血流下来,还有泪,少年第一次深情告白就这么血淋淋的收场,心里的痛比头上的疼更深。
就这样浑浑噩噩,翻来覆去的小错在床上躺着。
觉得真是特别累,身心俱疲。累到了饭也不想吃,话也不说,只是想睡觉,这已经第三天。
小错觉得自己快能去找四月了,这样也对,一了百了。就算是条狗,不能决定自己怎么活着,可是能决定自己去死,小错决定就这么像狗一样睡死过去算了。
门轻轻地推开了,又有人在床边坐下了,小错没有回头,就这样去吧。
听着有人幽幽长长地叹了口气,小错恍然听过这声叹气。八年前进财妈家,是大太太。转过头看着大太太那秀丽的脸庞,身上熠熠发着珠光的丝绸衣服,还是那个富贵华丽,威势赫赫的苏园大太太,小错的眼泪流下来。南竹没有说话,拿出一张纸,“本不想给你看的,怕你看了更伤心。可是我又怕你死了,看不到。这是四月留给我们的”。大太太把“我们”两个字咬得重,“四月”,小错听到这两个字,已然死去的心,又是滚滚的悲伤,四月已经死了。
挣扎着坐起来,拿过来太太的给的那张纸,认得四月的字,刚劲飞扬,是小错教会她用钢笔的。
“谢谢大太太,四月何德何能,此生遇到太太,是我最大的福气,在太太身边那几年,我活得意气风发,那是我23年的人生最高最好的。知遇之恩,未曾报答我就要走了。愿您福寿安康,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我无爹,无娘,无亲无友,六岁就进了苏府。苏府是我的家。原本是苏府这棵大树上庇佑下的一株小草苗苗,现在连根拔起,端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活。为苏府打理铺子和庄子是我全部的价值,来到上海,我真不知道该做什么。
离开晋城离开苏府,我的根已经断了。上海这个城市太大,我看着害怕。
培东我不怨你,谢谢你给我的那些值得回忆的日子,我让你为难了,对不起。
小错啊,我走了,你骂得对,我没出息,也对不起你,说好的要一起找工作,我就先走了。
我是棵草,小错,你得活成树。
我姓乔,叫乔兰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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