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路…

  不知不觉生命已过半，要说来日方长，还真不能先预算。也许百岁在招唤？也许可能过了今晚明儿就成了百年。

  母亲就是这样走的。我记得那是1980年二月八号早晨，天刚蒙蒙亮，老式的半砖半土砌成的半瓦半草房里，东间屋里妈叫我赶紧起床，说是她心里难受，不舒服，让我去村西头尽快把大夫请来给她看看。我住西间屋，听到平时最坚强母亲急促的催喊，扯上薄袄，蹬上双裤（两条旧裤子缝在一起）趔趄着冲到母亲床前，母亲此时已经语言模糊，吐字不清，我吓坏了，慌张着喊了大哥大嫂，先让他们照顾着母亲，我急匆匆直奔大队部（现在叫村委）来找父亲，（父亲当时是大队支书，平时就住大队部）。父亲和我一块请来了村里有名的医生，这个过程最多半个小时。

  晴天霹雳，这么短的时间母亲心脏停了，呼吸没有了。医生直摇头。大哥大嫂再三哭喊：“娘，娘，娘你醒醒…医生来了。”此时我没有哭，也没有喊叫，我从内心百分之百不相信母亲会这么快一声不吭就走了……母亲的病用现在的说法_急性心梗。

  母亲就这样撇下一大家人走了。突然得让人难以置信。不敢去信。

  生命如此脆弱，可有来日方长？

  改革开放刚刚开始，日子刚刚好过，吃的喝的刚好温饱，母亲就这样舍得离开未来将有的美好生活？苦命的母亲啊，夜半耕织，楼犁锄耙你是能手，勤俭持家，呵护子女你是那么贤惠，邻里和睦，尊老爱幼你又是那么地善良与慈祥…

  母亲的去逝，家里少了许多温暖。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打击得遍体鳞伤。尽管当时已十五，六岁。我不知道母亲的离世会这样让我心痛、无助。我是家里最小的，也是父母最爱的，特别是母亲。我是老末儿，八岁时还在吃母亲的奶水。我的天塌了。

母亲没享一天福，伤心之余我也免强读完了初中。

  母亲是村里出名的贤妻良母。母亲去逝当天，堂哥去县城接姐姐回家奔丧，家里养的那条黑狗竟跑到村子南边公路口去接姐姐，姐说，黑狗看到她时，前腿瞬间扒地很无助地流下了眼泪。一切动物皆有灵性。姐一路强忍着的悲伤也随之而来，人未进村，哭声已到临时搭建的灵棚前。…

我们大队是三个自然村组成的，父亲白天忙着农活，晚上会轮流到各个村生产队临时开个小会，或者传达些上级有关政策之类。而那只黑狗总是常常陪伴着父亲走村串户，主“仆”视如己出。

  转眼20岁的我结婚了。丈夫是个顶替父亲接班的工人，（顶替接班是八十年代的政策）县城里的，在当时，能找到这门亲也让左邻右舍嫉妒羡慕恨，连亲戚们都会远接高送。而我心中确实没谱儿。

  用现在的话，我的婚姻算是闪婚。八十年代人思想还是非常封建传统地。从认识到结婚仅三个月，这三个月我们仅接触过三次。订亲、认亲、结婚（这里说明：认亲就是订了亲后男方去女方家，把女方本家五伏以内叔、伯、婶子、大娘、堂哥嫂等带些礼品相互认识认识）。别说谈感情，就连对对方的了解都是未知数。这就是媒妁之言。

  难以启齿，新婚第一天晚上，我们什么也没发生。俩个认识三月，仅见过三次面的男女，说白了就象住旅店中两个互不相干的路人。尽管他是城市人，对男女之事也是一张白纸。他自幼没了母亲，是老实吧唧的父亲一手带大的，家庭严重缺失温暖和关爱。丈夫他老实木讷、个性怪癖。现代叫自闭症或许是抑郁症。

  新婚的滋味与尴尬，新婚的无知与处境是我一生的秘密。

农村出生的我，家虽然清贫，但成长环境很温馨。从小有父母的关爱，兄弟姐妹的呵护，上学时期有同伴们的嘻嘻打闹，互动互助，无形中养成我自信、阳光的个性。回想当时为什么男方（特别是男方父亲~我公公）急着让我们登记结婚，在婚后第二天我就有了答案。对面邻居王嫂，边织围巾边冲我走来，悄悄拉着我的衣角，示意我借一步说话，“妮呀，你咋会给这家当儿媳？，不出半年你一定会后悔…”一嘟噜子直接调拨的话是。

  我没有在意，也没理会她的碎碎闲话。我暗下决心，既然选择了这幢婚姻决不反悔。毕竟是城市里，毕竟还有三间瓦房，毕竟自然条件优势，出门就是集市。丈夫又是厂里工人，每月有收入，我有信心维持好这个家庭，这就是我的愿望。

  公公忠厚老实，是个非常明白人。他是担心自己儿子日后生活，他在县电线厂提前申请退休，给他唯一儿子安排了接班工作。又托着他厂里人，那个我八杆子打不着驴尾巴吊棒子的妗子，介绍我和丈夫快速闪婚。目的就是怕夜长梦多。还好，那时不兴打工，我每天吃吃转转，公公总给我点零用钱，因为丈夫每个月收入如数上交他父亲。这都不是事儿。问题出在性格孤僻的丈夫身上，可以说，那就是个冷血动物，上班，下班，加班，机械性地重复着日子。说实话，农村走出来的自己也十分幼稚，两性知识，夫妻生活，暧昧语言，像半透明的玻璃，混浊、模糊，似雾如霾，呛嗓哽喉…这是个没有温度的家庭，我不知我能维持多久……

  报刊亭里买来了《知音》、《妇女生活》，与其说是打磨时间，不如说是寻找有参考价值的夫妻相处之道。我同情丈夫幼年失去了母爱，我深深知道，他比我可怜。同情丈夫作人过于封闭自己，因为他无爱而自俾。没有家庭温暖，他不懂如何与人共处。我切深体会到，对于家庭，一个女人是多么重要，对于孩子，失去母爱又是多么的糟糕。我更同情他是个只会上班的机器人，默默无闻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没有爱情只有且只能有的同情…

  结婚第四年（89年）才有了我们的女儿，由于当时日子太过于清静，不加思索给女儿取名静。（现在想来，当时的家里的安静几乎让人透不过气）女儿的到来给这个家庭带来欢乐，活跃了气氛。我们夫妻或多或少也从同情、亲情，逐渐升华到爱情。丈夫开朗许多，也时不时用笑脸逗女儿高兴。公公为这个家更加提劲儿，赶集，买菜，带孩子，忙的不易乐乎。这是该有天伦之乐。我也看到了这个家的希望。

  90年女儿半岁时，我谋到了第一份工作，是公公花钱托人找关系才得来的。城关镇办汽修厂。同时进厂的五个女工全被安置学做汽车电工维修。一个月后，我以比她们四个人优秀破格提拔为仓库管理员。干一行爱一行，我把仓库各种配件分类，底盘、引擎、四轮、电器、轴承、螺丝、专用机油、润滑油、刹车油及各种车型明确归类，一目了然。井然有序。高兴的同时我踏实了许多。

  生活在一天天改变，日子在慢慢向好，当时我的信念是：夫妻和睦，家庭温暖，丈夫天天有笑脸，工作都如愿。在别人寻求大富大贵时，我仅仅想要的是情与爱，真与暖。这是多么卑微地夙愿，也是梦寐以求真心祈盼。

  女儿没有遗传她爸的基因。女儿活泼可爱，记忆力超好，两岁就会背诗歌，数数。一家人平安快乐地享受着这美好又安逸的生活。在公公的帮助下，我们卖掉了旧瓦房，换成了三居室的商品房。一家人都看到了新希望。

    一晃两年过去。尽管当时计划生育那么严重，这个家又迎来了我儿子的诞生。儿子来之不易。（丈夫怕被他单位知道开除他，时常给我闹）我是钻了政府的空子。由于我是农村结婚进城，户口挂靠在某居委会，是个没人管的黑户。从没人监督，也从不参加孕检。镇修理厂领导也觉得有户口所在地管，睁只眼闭只眼。

  为了不影响我自己所谓的好工作，产后40天我就又上班了。此时，企业开始优化组合，裁减人员，由于丈夫的性格，他第一批就被单位组合掉了。失去了工作的丈夫情绪一下又回到了过去。首先是家里多了个儿子需要开支，让他担忧，其次是他觉得自己在单位任劳任怨，认真工作，，脏活累活抢着干，为什么会被裁掉？他开始怨声再道，牢骚满腹，消极，甚至崩溃。我一边安慰，一边劝说，这是国家政策，这是时代所迫。我私底下开始给他找活儿，唯恐他再把自己封闭起来。我暗地里告诉公公，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我们都不要跟他计较，千万别吵闹他…

    ……

    命该如此。丈夫开始自暴自弃，情绪低迷，借酒浇愁，以喝酒来麻痹自己。每此这般，两个孩子吓到大哭小闹，公公也无法容忍他，甚至大声训斥，骂声不断。有时，他们不顾影响孩子情绪，相互 撕扯一团。我也曾会失去理智，歇斯底里对扶不上墙的丈夫狂吼一番。刚刚被点燃的希望即将湮灭。

  改革开放如日中天，各单位车辆越来越多，九十年代中期，汽车修理行业如火如荼，生意火爆。对配件的认真管理与应用认知，我在仓管这个位置更加稳定。厂里对我加薪的同时，让我代理办理汽车配件采购业务。工作上已稳定，此时的家已似是而非。没有了安宁。丈夫的下岗给了他致命伤害，他又开始自俾，自闭。开始讨厌家庭，对儿女冷若冰霜，不管不问，一双儿女全推在他父亲身上。（我忙于工作忽视了家里一切。我有责任）人一单心里扭曲，情绪低迷是很可怕的。他看谁都不顺眼，视他父亲如仇人，对我有先前冷漠开始拳拳相击。我含泪忍受着，小心翼翼劝导着，我劝说的话可以讲，一列火车都装不完…我想维持婚姻，我打心眼里在乎这个家庭。因为我丈夫——孩子们的爸爸，他本质不坏，况且还有一个年迈善良，明辨是非，视我如亲生女儿的公公。我爱这个家。

  生活没有了生机，日子变得煎熬。转眼女儿该上一年级，儿子也该入幼儿园。为了儿女有个快乐的童年，良好的成长环境，公公同意我带着两个孩子，离开这个家租房住。虽说公公是个很老实人，但，他内心很是明镜。他同着邻居给我八千元钱，让我交房租和照顾孩子用。接过这笔钱，我抑制不住嚎啕大哭，多么善解人意的公爹呀！他是在用他力所能及的形动来帮助我和两个可怜的孩子。真的，理解与感激用语言是无法表达的。亲爹亲妈也不过如此。谢天谢地，丈夫对这事并没有阻止。也可能他内心很无助，也可能他认为这也是爱孩子的一种方式，或许，我们离开对他是种释怀。我同情他，我竟找不出恨他的理由，我开始怀疑人生，相信命运弄人。我在离开家里那一刻，又放声大哭。哭我的无奈，哭我的不舍，哭我的悲哀，哭我那自幼没娘疼的可怜丈夫。

一个家庭，可以没有父亲，单万万不能没有母亲，那怕是个傻娘，憨娘…此时，我悟出了长辈流传下来的那句话：宁要叫花儿娘，不要作官的爹。（叫花指的是旧时要饭的）。

  两年后，我们协议离婚。为了孩子们心理健康，快乐成长，我选择放弃财产，独自承担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并放弃要儿女的抚养费。尽管中途有分歧，经律师调解最终和平处理。

  我病倒了。在硬撑几年的无爱婚姻中摔得粉身碎骨，精疲力竭……我无数次睡梦中哭醒。

  婚姻没有对错，婚姻不仅是坟墓，婚姻也是无形枷锁；婚姻让你无奈，婚姻让你无情割舍；婚姻是世俗，婚姻是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