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河猛地推开门,身后跟着一个陌生但年轻的面孔。
法医办公室空无一人,张娜桌上放着半杯已经凉了的咖啡,电脑屏幕依旧亮着,张新河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是陆良的尸检报告,张新河不忍地将头转向一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对身后年轻的警员说,“放轻松点,虽然是临时顶班,大小也是个代理科长。”
警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双手下意识地背在身后。
“对了,上头说你调过来前是经侦的人?”张新河坐在张娜的办公椅上,一只手把玩着桌子上的一次性咖啡杯。
警员点点头,“我以前在新城分局刑侦支队做过痕检,后来才被调到市局经侦大队的。”
张新河笑了笑,用有写调侃的语气说,“从刑侦调到经侦,这转行转得够快的......”看着警员不知所措的一脸陪笑,不由得心中暗自好笑,“不过峰回路转,又做回老本行了。”
“滴——”,实验室的电子锁突然弹开了,张娜穿着白大褂走出来。办公室里涌进一阵类似消毒水的浓重气味。
张新河站起身,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这味道够窜的......你们是在做实验室消毒吗?”
张娜摇摇头,脸上没有缓过来的疲倦感回绝了张新河意图挑动气氛的玩笑话,“尸体的情况很复杂,腐败太严重了,我们只能对尸体的表层腐败组织进行剥离处理。”
“您的意思是......对尸体做骨化处理?”年轻警员开口问道,方才使张娜注意到办公室中还有一个陌生的面孔。
张娜没有回答警员的问题,看着张新河,眉毛微微向上一挑,“他是谁呀?不会是上头给我新派的助手吧?”
张新河脸上浮现出一丝窘色,赶忙笑着解释道,“不是不是......来,给你们相互介绍一卡,这位是上头给咱们队安排的痕检科代理科长曹彬,这位是......”
曹彬赶忙接了话茬,“省厅上下数一数二的法医娜姐,在全局上下都是有所耳闻的。”有些急迫地伸出右手,“很高兴认识您。”
张娜有些困窘地看着面前这位有写殷勤过分的年轻小伙儿,只得浅浅地和他握了握手,“我们还是赶紧说一下案子上的事情吧。”
不等张新河开口,张娜叫住正准备出门去准备材料的助理法医,将尸检的现场记录要了过来。
“是这样的,我们怀疑尸体的头部在死者死后遭受过严重的酸性腐蚀,而那处颅脑后部发现的穿刺伤口”,张娜从记录册中抽出一张照片,上面正是颅脑后的贯通伤口清晰的照片,“你看看,基本可以排除是水底异物刺入导致的。”
张新河看着照片上处理好的伤口——从后脑刺入,贯通了脊柱上端,又将颅骨下端的软骨组织刺穿——最关键的,在于骨质组织的贯通伤有两种擦伤的留痕。
“你的意思是......”张新河拿着桌上的中性笔,做了一个向下戳刺的动作。
张娜点点头,“除此之外,尸体的手指是缺失的,并且两只大臂的骨骼已经呈现出严重的脱臼现象,我们基本可以确定,尸体臂骨的脱臼是生前形成的,并且曾经遭遇过类似反绑的束缚。”
张新河沉默地看着手上的照片,伤口是一个圆形的贯通伤口,着实想不到有什么样的工具可以造成这样的创口,“你觉得凶器是什么?”
张娜摇摇头,“能够辨别凶器的地方只有颅骨和脊柱贯通伤的贯通处,我们可以看到分布不规则但划痕很平直的刮擦痕迹,通过深浅我们可以辨别出凶手应该是做了戳刺和拔出的动作。”
“通过痕迹的深浅?”张新河有些不解,重新仔细看着贯通处的擦痕。
张娜点点头,“如果是戳刺的话,凶手将凶器刺入后颅骨时所用的力气会很大,因此会造成贯通处的痕迹很深,但是凶手将凶器拔出时所用的力气会相对小很多,因此会造成相对刺入时更浅的擦痕。但是,贯通处的擦痕显示出来的是一个并不是十分对称的十字型,根据痕迹判断,凶手将凶器刺入后应该是为了确保杀死死者,将凶器在死者体内做了旋转,之后才拔出来的。还有一处疑点,就是后脑颅骨处的第一处贯通伤口,骨外壁的穿刺口明显更大一些,而且骨外壁出现了一些轻微的骨裂现象。”
“怎么解释?”张新河拿着桌上的放大镜仔细地随着张娜所说的看着清晰度很高的照片。
“轻微的骨裂现象应该是外力强行刺穿时引起的压力原因......但是,骨外壁的伤口更大一些并不是很好解释。”张娜抿了抿嘴,“我们有过一个设想,凶手使用的是装修用的冲击钻。但是,我们刚才在实验室做了几组实验......”张娜指着另外几张照片,是几个后颅骨破裂开一个小洞的复原头骨模型,“我们用冲击钻采取相同的方位进行了测试,虽然造成的另外几组伤口和尸体的伤口基本相同......但是无法满足骨外壁的伤口形状。”
张新河眉头微微一皱,“会不会是因为抛尸后在坤白河中遭受了外部伤害?”
张娜摇摇头,“不会,因为这几处贯通伤都是生前伤,我们在骨外壁的伤口上发现了轻微的,但是很新鲜的增生骨质。不过,这样也印证了死者的直接死亡原因应该就是这处伤口。”
张新河点点头,“死者的手指呢?也是生前被截去的吗?”
张娜点点头,“应该是用类似雪茄烟剪之类的双面锋刀具截去的,我们在断指处同样发现了大量的增生骨质和残留的白细胞。从时间上来看,断指处的增生骨质滋生了这么多,应该是死者死前将尽四十分钟造成的。”
张新河抬眼看着张娜,张娜接着说,“结合死者臂骨的非正常脱臼......我们的初步鉴定结论,死者生前被凶手进行了虐待或者拷问。而死者头部的酸性检测还需要去问一下技术队。”
曹彬突然插话,“能否给我看一下照片?”
张新河将手中的照片递给曹彬,看着曹彬眼神中闪现的光芒,张新河心中有了一种安稳的踏实感。面对痕迹有一种如痴如醉的狂热和认真,果真是一个适合做刑侦的好料,真的搞不懂上头为什么将这样一块可塑之才调到经侦方面。和陆良有一点像,但是没有陆良的老成,看起来依旧很嫩。想到陆良,张新河心中莫名有些伤感。
曹彬指着颅骨的骨外壁伤口说道,“我想......我大致可以猜到凶手使用的是什么。”
张新河和张娜颇为惊讶地将头凑了过去,“凶手应该并没有使用外力作用的强打击力工具,而是凭借自己的力量。简单来说,凶器应该只是一把,改锥。”
张娜不自觉站直身子,语气有些好笑地说,“凭借人力刺穿颅骨?人的颅骨是全身上下数一数二坚硬的地方,怎么可能是凭借人力可以轻轻松松刺穿的?”
曹彬并没有在意张娜调笑的话,“人的颅骨大致是一个球面,而正因为是一个球面的构造使得颅骨的构造很稳定,因而坚硬。但是所有的球面构造都有一个薄弱的环节,也就是球面横切面的中间点。如果角度合适,并且用力恰当,的确是可以用很小的力,就瓦解整个球面的稳定结构的。”
张新河点点头,示意曹彬继续说下去。
“凶手选择的刺入店,正是颅骨后方略微凸起的地方,并且,凶手将凶器刺入的角度是横切面中间点的垂直线,也就是中垂线上,所用的力气是很小的,但是会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曹彬指着张娜做实验的几张照片,“这样,就不难解释为什么用一个尖头改锥可以刺穿颅骨了。”
张娜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样新奇的说法,“那么,怎么解释骨外壁的扩大伤口?”
曹彬笑了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法医实验室?”
张娜点点头,带着两人进入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实验室中——实验室已经收拾干净,解剖台也清理得一尘不染。在墙角的架子上摆放着几个用来做模拟打击测试的复原头骨。
曹彬从架子上取下两个复原头骨,还有一把十字头改锥。张娜和张新河围在曹彬身后,看着曹彬的实验。
“用蛮力刺穿颅骨当然是可以的,一个男人用力稍微大一些,就可以借力打力。”拿起改锥,猛地将改锥推进复原头骨的后颅骨中,颅骨的骨外壁猛地爆开一圈罗纹,“但是会造成很严重的骨裂情况,而非死者颅骨骨外壁的轻微骨裂情况。”
换了另一个完整的复原头骨,“但是,换一种情况,凶手是一个力气很小的人......比如,一个女人......”将改锥放到张娜手中,“娜姐,麻烦你用力戳穿它。”
张娜用改锥尖头抵住后颅骨的接触点,猛地用力向内推,但是并没有成功穿刺,张娜看着曹彬,曹彬指着复原头骨,“娜姐,你只管用自己的方法戳穿它就好。”
张娜只得用手不断顺时针、逆时针地转动着改锥向前推去,猛地一下,将整个改锥送入了复原头骨的颅腔内。
复原头骨的贯通痕迹与死者的贯通伤痕迹基本呈现一致。
曹彬语气有些凝重地说,“我个人认为,凶手应该是一个力气很小的男人,或者,凶手本身就是一个女人。”
女人?
张新河和张娜不由得对视一眼,突然想到了陆良遇害当天出现在医院视屏中神秘女子的背影。
张新河拍了拍曹彬的肩膀,“做得不错!”
张娜心中暗暗佩服曹彬的能力,突然想到技术队的事情,“对了张队,我们去技术队那面问一下情况吧。”
技术队办公室和痕检科办公室挨在一起,曹彬打了借口先行回了办公室。
“怎么样?酸性检测有结果了吗?”
“是这样的,死者的整个头部遭到了强硫酸的长时间浸泡,属于严重的酸性腐蚀......这是检测报告。”
“看来......凶手是想遮盖死者的面部特征。”
“难道,死者在我们的监控范围之内?”
“就现在的情况,技术队可以作出相貌复原吗?”
“颅骨腐蚀的比较严重......不过,我们会尽力。”
突然响起敲门声,曹彬拿着一个证物带走了进来,“张队,刚才忘记将这个带给您。我们在尸体随身的衣服布料中找到的。凶手应该是刻意将这个东西作为线索留下来的,被凶手很严密地缝合在死者的贴身衣物里,才没有被河水冲走。”
张新河和张娜看着证物带中的精致的香薰瓶,哑口无言。
“香薰瓶中还有一个被水浸泡了的字条......虽然字迹很模糊,但是勉强可以辨认出是一个英文的名字......”曹彬指着一个小巧的布条,布条上有一串模糊的英文单词,墨水在河水多日的浸泡下晕在布条上——
Thoms。
张新河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