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

2016-7-10

下午肚子一阵咕咕叫，随后而来的乏力感延伸到全身，一双眼睛失了神，开始散光，特别想吃点东西，不管是我喜欢的食物，还是不喜欢的。

其实这只是暂时，突发性的饥饿感，我有些低血糖，还出现了头晕的感觉。但是这暂时的饥饿对我来讲，也是非常地难熬。办公室里没有预备的干粮，同事也是没有谁有零食。任凭饥饿慢慢地攻占我，打垮我的防御线。开始猛喝水，开始数着还有多少时间下班，开始惦记着冰箱里的水果，开始回忆着昨夜的烧烤生蚝入口的感觉，开始想象着下班之后我要吃什么。总之，饿的时候，对于食物的想象开始丰富了起来。但是我知道，一下班，就可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食物的面前，在填满肚子的同时，也不辜负味觉。

关于饿，亲身经历的也仅仅只是这短暂的时刻，那种刻骨铭心的饿，我们这一代人应该没有谁经历过。但是，电视里，书本中对于饿的描写，尤其是中国解放初期到三年自然灾害的那段时期，倒是随处可见。

许三观碰上自然灾害时期，全家人一天只喝两顿稀粥，早晚各一次。“别的时间躺在床上，不说话也不动，一说话一动，肚子就会咕咚咕咚响起来，就会饿。不说话也不动，静静地躺在床上，就会睡着。于是许三观一家人从白天睡到晚上，又从晚上睡到白天，一睡睡到这一年的十二月七日”。在饿的时候，也少不了对于食物的憧憬，你看，许三观用嘴炒的红烧肉、清蒸鲫鱼暂时满足了一乐、二乐、三乐和许玉兰的口腹之欲。（《许三观卖血记》）

而闷骚的莫言笔下的上官求弟（后被白俄罗斯伯爵夫人收为养女，改名乔其莎），就没有这么好的命运了，在灾难面前，在饥饿面前，堂堂一位医学院的大学生，为了一个馒头，可以.....(此处省略N个字），而炊事员可以拿着馒头行不当的勾当。 最终，求弟因暴食生豆饼胀死。为了儿女，在磨坊做苦力的上官鲁氏，将生豆吞进胃里，回来呕吐出来，捣碎成生面糊糊，维系着上官玉女的生命，但是生来失明的上官玉女不忍鲁氏如此辛苦，也不忍再听到母亲呕吐音，不忍闻着生面糊糊散发出来的生冷的豆腥气，投井自尽来减轻母亲的负担。（《丰乳肥臀》）

...

也有将那个时期的饥饿一笔带过的，如季老的《牛棚杂记》。“三年困难时期，我自己同其他老知识分子一样，尽管天天饿肠辘辘，连半点满意的想法都没有，更不用说怪话了。”

而我，对于饥饿的描写中，印象最深的是收录在《萧红散文选集》中的那一篇《饿》：

“那女人一定很像我，一定早饭还没有吃，也许昨晚的也没有吃。她在楼下急迫地来回的呼声传染了我，肚子立刻响起来，肠子不住地呼叫……”

“郎华仍不回来，我拿什么来喂肚子呢？桌子可以吃吗？草褥子可以吃吗？”

平淡的文字，却让我感同身。饥饿来时，感觉自己可以吞下一头牛，感觉要是眼前的一切都可以吃就好了。因此在我稍微饥饿的时候，想起的也是萧红的饿。莫言的饿太残忍与太恶心，许三观的饿，属于父辈的，但毕竟是太遥远了。

当时的萧红，与郎华（萧军）住在欧罗巴旅馆，靠着郎华做家庭教师的收入为生。在那个情况之下，萧红写了这篇篇幅不长的文章--《饿》，当她说“桌子可以吃吗？草褥子可以吃吗？”心疼她，就这样将饥饿的感觉坦诚地、赤裸裸地写了出来，如果可以，我想给她一个拥抱，去触摸那颗跳跃的心。

饥饿的时候，是百无聊赖的， “我坐在小屋，饿象在笼中的鸡一样，只想合起眼睛来静着，默着，但又不是睡”，但又找不到可以派遣的出口，因此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去感受饥饿带来的痛苦。饥饿的时候，对食物的憧憬超过了平时，当“列巴圈挂在别人家的门上”的时候，想到了偷，“偷就偷，虽然是几个“列巴圈”，我也偷，为着我“饿”为着他“饿””。然而，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后，没能去偷，“在“偷”的这一刻，郎华是我的敌人；假若我有母亲，母亲也是敌人”。

曹先生的到访，给了萧红经济上的接济，但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大的快乐。 曹先生不耐烦的女儿重复的“爸爸，我们走吧”刺痛了萧红，而她仅用“小姑娘哪里懂得人生！小姑娘只知道美，哪里懂得人生？”作为对小姑娘的回应。

在饥饿中，萧红产生了对自己的处境、自己的人生的无助感与无奈，“郎华没有回来，我应该立刻想到饿，但我完全被青春迷惑了，读书的时候，哪里懂得“饿”？只晓得青春最重要，虽然现在我也并没老，但总觉得青春是过去了！过去了！”“追逐实际吧！青春惟有自私的人才系念她，“只有饥寒，没有青春””。

萧红也是可爱的，在得到曹先生的接济后，与郎华到几天没有去过的小饭馆那里吃喝，将饭店的菜单记得非常清楚，什么辣椒白菜啊，什么酱鱼啦，而且不用算，就知道这些菜不超过一角钱。“因此我用很大的声音招呼，我不怕，我一点也不怕花钱”。

饭饱之后， “这回饿不着了，又够吃些日子”“闭了灯，又满足安适地睡了一夜”。

下班回到家，在超市一番大采购后，发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精神，做了一锅土豆、豆腐、白菜炖牛肉，酒足饭饱之后感叹，“下次午餐多吃一点”，而不是“这回饿不着，又够吃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