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病记（二）

术后醒来宛如重生，喜难自禁。虽然要打4瓶点滴，外加一支很痛的益母草针。但想到自己竟还活着，顿生满怀感激之情。

曾以为被人照顾是一种福气，现在才发现：有能力照顾他人，更是一种幸福。因为能够照顾他人，正好说明自己是富足的。

术后流了许多血，但麻药尚存威力，以致于并无痛感，只昏昏沉沉的渴睡，却不敢睡。不许用枕头的，只能平躺。两小时内不许下床，内急，S端来尿盆，一时却尿不出来了。羞也，但，哈哈，在这时终于觉得无愧于病假了。

两小时后可以进食粥粉面，S特地买了我喜欢的西街云吞面，熟悉的味道加上特别的爱心，吃起来却分外香甜。

当晚医院里过。S要上班的，我是一个人。

病房住着三个病号：我，37床、39床。39床43岁，良口人，凤院媳妇。性情开朗，常主动拉话，笑容灿烂。但她的男人睡觉会打呼噜，声音虽不大，却足以扰人清梦；次日清晨六点不到，这两夫妻竟在聊天。无语。然而，这夫妻感情原是极好的，相惜相爱，这多少冲淡了我的不满。

37床睡到很晚，等丈天送早餐过来才起床去洗刷。吃过早餐，她说头发腻了，丈夫便扶她去洗头，末了，细心帮她吹干梳好。她总在嚷这儿不舒服那儿很痛。尤其是打益母草的时候，她说：“简直痛得动不了。”丈夫有时坐在床边，本来安静躺着的她会突然伸出细长的手臂去把他的脑袋揽在胸前。所谓夫妻恩爱甜蜜，大约不外如是。然而，不久之后，她建议丈夫回家休息，丈夫离开后，她迅速换上衣裙，挽上时尚的挎包，趿上高跟鞋，轻盈地离开了。39床说她是去打牌。

很快37床出院了。只剩下我与39床时，她就对我讲37床的故事。

她说：37床出现先兆流产症状，检查时发现是双胞胎，一个在宫外，一个在宫内。宫内的已自然流产，宫外要做手术。手术前，她的妹妹发朋友圈，曰：姐姐真不幸，宫外孕要做手术。她前男友留言：哪个姐姐？得到回复后，前男友便要了她的电话号码，告诉她说第二天就来看她。女的说：我明天做手术，你不要来，我丈夫在。前男友说：我远远看着就好，等你做完手术我给你送件礼物。手术那天适逢中秋，他给她捎了月饼水果与油，还有一条金手链⋯⋯手术时，丈夫坐在近处，他坐在远处。手术结束当天晚上，是丈夫陪护的，到第二天晚上，她把丈夫支走便出去了，半夜一点多回来，才躺下不久，前男友便来了，陪伴过夜。之后数日如是。先是睡沙滩椅，但后来秋深天冷，39床半夜醒来，便能见这两人同盖一被，床尾竖着四只脚。后来37床告诉她说：她在婚前有过几个男朋友。这个前男友自己原是超级喜欢的，只是后来某一天发现他在街上拉着另一个女孩子的手，所以就与他分手了……

37床出院后一个钟头，又住进来一个病人，不到50岁，头发却已花白。说是发现了卵巢囊肿，住院依例是各种检查。手术那天，丈夫陪伴，不耐烦，说这层楼住的净是女人，好没意思。我们道：这是妇儿楼，难道还能住男病人么？”他见我们都是能聊的，便也笑将起来，拉开了话匣子。原来他是在水利局做事的。

当时我与39床聊起手术前的麻醉，心有余悸，这时他发话了：“其实是你们怕死。我们村子一个女的，被人强行拉去结扎。拉人的说：先打麻醉。女的说：打什么，要扎就赶紧的。于是就这样做完了手术。手术之后，大夫说：住两三天院休息一下再走，女的说：住什么，我现在就走。有个好心的大夫说：那我送你回去。女的说：谁要你送？我自己走路回去。于是女人包扎了一下，步行四五公里回家。回到家后割禾，当天就挑着两筐谷子走了足足两公里回家⋯⋯我们听了啧啧感叹。

他离开不久，37床高大的儿子来了，带来一袋水果。他坐在床边为母亲削水果。母亲让他叫我们阿姨，让他给我们分水果，他顺从地照做了。第二天她娇憨的姑娘也来了，会偎在母亲身边安静入眠。这一家人，聊天都是温声细语的。

没人陪时37床会坐在床上看一本厚厚的书，眉梢眼角常含温婉的笑。可她也有寂寞而无奈，尤其是当医生说她身上的是肿瘤而非囊肿而亲人恰好未在身边的时候，她的大眼睛便流露出忧伤来。本来定好是周五做手术的，因为发现了癌细胞，担心细胞有扩散，所以多做了一个胃镜的检查，结果却发现吃了泻药的她仍未排清体内积便，需要再另约时间，时间定在下周一。

一家人因为这延误的手术而焦虑不安。他们想要转院到广州肿瘤医院去，而这边不肯，说自己有能力处理的疾病不会允许转院。于是他们果断地决定退院再直接去肿瘤医院去就诊。

出院之前，这老兄又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他家那边有个孩子捡了个袋子玩，偏那袋是装老鼠药的，偏他不小心吸食了一下袋子，于是中毒。送到中心医院，说是不行了，要准备后事。他要求转院到广州，被拒绝。他大怒：如果我们能救活他，你待怎样？对方被他气势吓倒，只好同意转院。这边他也在联系在广州某局当局长的舅父，问他是否认识广州的医生。舅父原本推搪说不认识，后来一听人命关天，便道，“你等等！”十分钟内来了电，告诉他某某医院直接派车来接。果然，一两个钟头后，救护车呜呜的来了，大家送孩子上了车，到了那所医院，院长与负责的医生同志早在大门等候。命悬一线，终因抢救及时，孩子被救了下来，如今，这孩子长到一米七几，业已稳健成年。

救人如救火，半刻不容延误的。我想，他们退院到医学水平更高的肿瘤医院去，是对的。

37床终于退院了。39床也要出院了。39床的丈夫带了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来接，一边收拾一边笑了对我说：没人陪你了呢！我恋恋地说：是啊，你们走了，这里会很静。39床道：放心，这里的病床从来不会空一整天。

果不其然。他们出院不到两小时，便有新的病人住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