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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许知远对话许倬云”

观:“许知远对话许倬云”

作者: 清平巷1号 | 来源:发表于2020-03-10 23:03 被阅读0次

          一直追看许知远的“十三邀”,追了四季,今天观看了第8期《许知远对话许倬云》。正如许知远所言“ 他是宝藏,也是密码。”特笔录要点几则,以飨朋友。

          许倬云,1930年出生于江南世族大家,师从傅斯年。先天残障,少时遭遇战乱,颠沛避难。后随家人迁台,求学台湾大学历史系,杂读群书,经胡适推荐赴芝加哥大学读博。学成返台,著书立说,身经砥砺,后任美国匹兹堡大学教授,是作家王小波的老师。许倬云一生泛舟历史江河,追问古今,上下求索。是当代最重要的史学大家之一。

    抗战经历影响一生

          许倬云:回忆最多的是抗战期间,我抗战期间的经历影响我一辈子,也影响我念书选的方向,以及我关心的事情。抗战期间是求死不得、求生不成,我又是残废,也不能上学。七岁抗战开始,我那时候不能站起来,我到13岁才能真正拄着棍走路。别人都在逃难,像我弟弟11岁就住到中学那边去,跟小兵一样,我就跟着父母跑。我父亲的工作是在战地的文官,我们也是战线前前后后,常常就住在乡下老百姓那去借个铺,庙里借个地方住住,所以我跟老百姓的日子很接近。

          许知远:这段经历对您后来的历史写作有直接影响吗?

          许倬云:对,我第一部英文著作是《社会变化》,第二部英文著作《汉代农业》,讲怎么种田。你们大学者大教授写了老半天的书,连饭怎么出来的也不知道。老百姓的事,我兴趣最大的。

          许知远:是不是这样的经历让您对中国始终特别有信心?

          许倬云:所以我知道,中国不会亡,中国不可能亡。

    往里走,安顿自己

          许知远:人无法安身立命,西方、东方都有相似的。

          许倬云:现在世界全球性的问题是人找不到目的,找不到人生的意义在哪里,于是无所适从。而世界上诱惑太多,今天我们生活起居里面,有多少的科技东西,这些东西都不是自己做出来的,都是买的。今天你没有金钱,你不能过日子,没有手机不能过日子。

          尤其今天网络、媒体,每一个人都在影响别人,你们今天做节目也在影响别人,你采访我,我回了话,你拿着我的话传出去可能影响别人。每个人彼此影响,但是难得有人自己想,听到的信息很多,不一定知道怎么拣选,也不知道人生往哪边方向走,人生活着干什么。人的判断能力没有了,人没有目标,没有理念,也没有判断能力,这个是悲剧。

          许知远:那怎么应对这样的时代呢?如果一个人不甘心,他的力量又这么微薄,他怎么应对这样一个潮流,怎么自我解救呢?

          许倬云:这个就是你们媒体和新闻界,和知识界第一线应该做的事情,我愿意给你做讨论、谈话,就是希望借助你把这消息告诉别人,有一千个人,有一万个人有两三个人听,到他耳朵里面去,听到心里面去,我满足了,你也满足。

          许知远:您自己遇到过那种很大的精神危机的时刻吗?

          许倬云:我,伤残之人,不败不馁,生下来就如此,如果你长到十五岁才一棒槌被打倒,那就完了,起不来的。我从生下来知道自己是残缺,不去争,不去抢,往里走,安顿自己。

    历史学家可怜得很

          许知远:您觉得历史学家在这个价值转型的过程中可以扮演什么角色呢,可以做什么?

        许倬云:我们可怜得很,我们只能记人家做过的事。所以我在历史里摆点社会学东西进去,就可以做得比较自由。历史学家可以做的,要活学活用。全世界人类曾经走过的路,都要算是我走过的路之一。这样子排历史,就可以排出无数的选择,让我们在找路的时候,绝对不要只有这一条路或者这三条路。还有学历史可以学到从个人到天下之间各个阶段,各个层次的变化、变化里面的因素。

          山谷里面花开花落,没有人看见它,那个花开花落,就白开花白落,它不在我们理解的世界里面,所以今天看见黑洞能照相了,我们才晓得黑洞里面是什么玩意。我们宇宙知识多了一大块,没有上天卫星一个个上去,我们怎么知道月亮背后的东西⋯⋯所有我们知道的,或者肉眼看见,或者用机械的眼看见,或者用推理的眼看见,或者用理论的眼来看见,或理论是完全纯推理,哲学能推理到最远最远。

    寻根

          许知远:您去了台湾,又在美国生活这么多年,对您来说“根”重要吗?

          许倬云:我没有根,不要说我们外来人没根,美国人本身也没根的,美国的社会年轻人是浮萍,飘着。我知道我父母一直怀念故乡,他们一直吩咐我们说他们在台湾不要下葬,叫浮厝。所以他没有挖地,一个水泥的盖子盖在上面,一个圆圈,一个圆房子盖在棺材上,所以等到两岸相通以后我们拿他们骨头请出来。收拾好,化成灰,奉送回去。在无锡的马山公墓安置他们,那里二十几个坟头了,亲戚都在,许家二十几个坟头。我的孙辈这一代的话,大约二三十个、超过一半人做了作家、画家、艺术家等等。

    如何评价“美国力量”的过去和现在

          上个世纪70年代,许倬云先生来到匹兹堡。近观美国50年,他如何看待“美国力量”的来源?中国人与世界的关系又是怎样的?

          许知远:您1970年来这里教书时,能清晰地感觉到“美国力量”那种东西吗?

          许倬云:美国工业化真正起飞是1850年,巅峰时代是一战开始以后。我往前说点,1900年左右算是开始巅峰,一直是逐步逐步走,走到1980年左右死掉。1980年以后惨得很。每隔几个月,你就听说哪个工厂关了,每隔几个月,你就听说哪个工厂搬了。搬一个工厂表示一个镇的人失业,关一个工厂表示几万人没活,惨得很。

          工人都是技术工人,有经验、有能力、有尊严。那个时候,到黄昏的时候,你到市场、超市去看,老工人的头上戴个帽子,压得眉毛低低的,领子拉得高高的,偷偷到后门去,超市把当天卖不完的东西搁到后门口,搁在那块就是让他们拿的。罐头、面包,工人拿着就快快跑,有尊严的人过那样的日子,惨啊,到今天都没有恢复过来。

          许知远:所以您看到了这里的“工业文明的挽歌”?

          许倬云:对,你想想当年工业的实力。我们那个河岛当年是造船厂,二战期间,登陆艇是这个岛上造的。当时一个小时完成一台,一串串拖个十个、二十个登陆艇往下跑,跑到出口,装上军舰运到前线。这里的钢铁,工人有几万人,曾经是全世界钢铁出产量的四分之三。

          财富方面,十八世纪的资本主义是工厂主垄断财富,现在的财富是大财团玩钱,谁掌握钱,谁掌握财富,钱生钱,钱子钱孙,那比生产快多了。这个阶层越来越固定,我们数出来的不到五万人,在美国的大财阀不到五万的人掌握全国财富的90%。

          许知远:您怎么描述现在的美国力量?

          许倬云:它快散板了。本来把大家结合在一起的宗教信仰,种族的、族群的聚合,都由都市化的关系在散开,散开以后美国无法凝聚。

          但有两个转机:一是头脸人物的聚集,吸收新的血液,以及凝固他们的团结性。但这在我看来是不好的,这样之后就变成少数寡头政治继续延续,端到台面上来。第二个做法是好的,小社区自己求活。小社区不一定是村子,不一定是镇子,比如洛杉矶有几条街,那几条街就可以合起来做点事。我们看到过这种事情的,我从我收集的资料里面看到不少于一百个例子。但他们不会走到像以色列开国时候一样的公社,大概走向合作社的基础,或者是一个聚会所的基础。一起集体买东西进来分着用,比较便宜。集体排出一个单子,修炉子找谁,修电工找谁,修管道找谁,盖房子找谁,我们这一圈里头的两三千人、三五千人,这个圈子里面自给自足,不加外求,省钱,互相有感情。

          几千人构成的社区慢慢在出现,就像中国邻里乡党、街坊都互相帮忙那样。我想你们记得有大杂院,哪家大杂院里不是互相帮衬的呢?

    中国有两千年的经验,做了一个天下国家的雏形

          许倬云:历史上,中国面对游牧民族一波一波侵略,欧洲也面对一波一波骑射民族的侵略,为什么中国站得住,他们站不住?地理条件是一个原因,中国长江黄河之间有一大块完完整整的土地,农业发展快,村子挨村子一大片,坚实得很,你进来非跟我走不可。黄河长江下面是湖泊河流区,再下面是沿海河流的灌溉平原,这三片形成一整片。只有中国扎扎实实一大块,是世界最大块的农耕地区,最精致的精耕细作,这个便是中国的本钱。

          再看欧洲,欧洲腹地中央被一个阿尔卑斯山蹦出来切成几块,地中海是很好的腹地。但海水是流动的,海水是不结实的,来去方便,但是不扎实。所以地中海里面的主人经常换人,北方的中欧、西欧的一条线上,也经常换主人。

        (古代)中国就不太有“国家”这个概念,人人都不拿自己当外国人看待,不管你本来是满洲也罢,姓赵,姓金,还是蒙古也罢,姓余,姓厄,甚至姓丁、姓郭、姓马、姓麻,他都是中国人,都融化在这个大的“中国”这两个字里面。

          许知远:您对中国文化最有信心的到底是什么?

          许倬云:我最信任中国人自尊自重。中国人当年到海外打天下的时候,一切条件都不好,可他挣扎站出来,铁路工人让人尊敬,他们造成了铁路在工程上的成就,比任何其他工人好,最难的段路叫他们做,最精准的部分叫他们做。

          没有得到公平的待遇不在乎,我做该做的事,这很了不起。下来了以后,开小店,做这个洗衣作坊,没关系,劳力我自己赚的,我不惭愧。子弟教育也很要紧,一个是要子弟受教育,一个是我自己自重,这就是在今天大多数华人还有这个想法,这是我们最强的一点。

          许知远:您说现在世界都陷入某种精神危机,人无法安身立命,西方东方都有相似的......

          许倬云:对,我现在转入正题。中国世界是什么?中国的世界是以人为头,没有上帝,天心是人心。盘古就是人,左眼太阳,右眼月亮,头顶就是青天,脚底就是大地,身上的血脉就是河流,骨骼就是山岭。这个盘古就是象征,天地人三才,人为贵。没有人的眼光,没有人的知识,没有人的感情,没有人的智慧,就没有天地。这个是中国的好处也是中国的缺陷。

          最大发生的副作用,中国人讲伦理,讲人跟人之间的关系、社会关系、各种亲疏关系、各种尊卑关系,上下关系等等,这个就构成了一个优势跟弱势之间的差别。举一个例子,我们始终没有脱开帝权,有了皇帝就有内廷,有了内廷,政府就不存在,就永远内廷跟真实执政的政府之间会有对抗,于是国家一定分裂。然后是人人都想做皇帝,人人都想做太祖,人人都想做帮会的头头,还不够,还有二代,还有三代,还不够,表弟、舅爷都得上。这种的就深入人心,使得我们没有办法解放自己,也绑住了我们自动自发的精神。

          中国其实有更好的机会,中国刚刚兴旺上来,这股气很乐观,脱贫脱得相当快,可佩,人数多,可佩,这个我们必须称赞。这个上升气流给新出来的人一些机会,让人有空间,有许多能力去追寻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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