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一生充满传奇,而所有的传奇都来自他的一种能力,读书和学习的能力。
父亲小时候最大的嗜好就是读书。我的祖先是大户人家,有良田、有染坊。但到了我爷爷这一代,爷爷只喜欢读书、写字,厌恶做生意,即使没有战争、没有商业变更,祖先的产业恐怕也会被“不务正业”的爷爷败掉。父亲从小也接了爷爷的脚,喜欢读书。只是家境中道败落太快,读到初中二年级第一学期就辍学了。他只好边照看店铺生意边读书,直到十八岁参军。
父亲少年读书的痴迷程度,已经近乎呆傻。他自己也经常说,只要手上有书,别人与他搭话,他经常是听不见、看不着。为此,挨了不少打。帮着生火做饭,看书看迷了,灶里火要么熄了也不知道,要么丢进灶里是什么不知道。上门的生意被他打理跑了,经常是一个耳光过来,他才反应过来。
父亲的一生中,关键时刻还是他读书的天赋帮助了他。他由部队复员回乡后,因家庭成分问题,被欺凌打击。他决定考学改变命运。短短几个月复习,一个初中一年多的学历,便考上发医士中专。医学院校读书期间,他化学等课程并没有基础,上来交了白卷。但他向老师保证,一个学期之内,一定跟上。最后,这个班上年级最大的退伍学生,成为奖学金得主,还顺手考了国家二级篮球裁判员证书。让他大学生活春风得意,也为他今后的生活增添了色彩。
父亲医学院校毕业后,本来可以安安稳稳当着一名医生,终其一生。但60年代初的某一天,突然通知他精简下放。他来到内蒙,原来学的医术,并不能当饭吃,于是他就得学放羊、学盖房、学挖煤。他会写字唯一优点是,在记个账、划个图方面,随便带一把即可。他的一手好毛笔字,也只是过年时写春联贴在各家各户大门上、牛羊圈上。
直到有一天,在内蒙已经呆了有十年光景,建设兵团的营部办完小学后,又想办中学,解决娃娃们继续读书问题。除了初中、高中学历的知青外,有人提议说那个放羊的老头可能学问更高,这才把当了十年牧马人的父亲,发掘出来教书。父亲当老师也不是拿起来就会。但他说,让他准备一下。那时正是暑假,秋季就教书了,能行吗?所有人都替父亲捏把汗,我母亲说父亲准行。
父亲教书有一股狠劲,一教十年。我父亲教书怎么样,那些当年即将失学的他的学生最有发言权,他的学生包括大姐的同学、二姐的同学、我的同学。上高中也好、直接考中专也好,考学生也是考老师。就这样,那个南方来的老汉汉老师,既然有了点名气。
父亲的学习能力和悟性是被周围的老师认可、又很难被人超越的。父亲寒暑假经常办的班有两个:学生补习班、老师提高班。父亲在牧场中学当老师时,除了主教数学和化学,有时还会兼地理、生物课。很多年后,有一次陪父亲走一条从未走过的从怀化走西北进京线,那时父亲至少70多岁了,火车是慢车,每一个小站都停留。每到一个站点,父亲就扯着嗓子报站。旁人问:老人家,看来您经常走这条线?父亲一脸得意:不用走,地图上标识着,看一眼就记得。咱们中国凡是火车依靠的站点我都能报上来。他还补一句,全球凡是超过100万人口城市都能讲出名字和位置。现在想来,这一定是那年当地理老师时,他学到的吧。
1984年,全家平反返回南方。父亲调回南方老家,在师资丰富的湖南,父亲自学成才的老师资格是不被承认的。只能又返过来,从新当他的下放前的当过的医生。父亲又被安排在一个乡镇卫生院,我不知道22年很少拿听诊器的父亲是怎样工作的,我只记得母亲告诉我,父亲来了不久,诊室边便开始挤满了农民患者。其实,我也知道,父亲返回老家后再从医的艰难与努力。那时,我也正好考入上海一所医科大学,父亲不停的托我卖和寄一些医学书,包括一些中西医结合的书,他对基层常见病的诊断处理基本功扎实,是有把握的,只是他又生怕跟不上学术的发展,因此,他需要给自己充电学习。看病花费少、疗效好,农民自然会找他看病。
还有一件事,很令人敬佩。父亲在接诊过程中,根据一个病人的旅居史、症状,采样初步诊断为霍乱患者,并建议及时转诊至市传染病医院。市传染病医院得以确诊后,上级医院医师赞叹,真没有想到乡镇居然还有如此功底深厚的医师,诊断思路清楚、方法正确。就连他的病案文字,也被大加称赞,说堪称书法大作!
父亲聪明、勤奋,一生怀才不遇、却一生履创奇迹。他一直那么渴望真挚的生活,渴望得到尊重。只要有需要,只要放手让他干,他就不顾一切,努力干好。他很有才华、但更舍得付出。无论当老师、还是当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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