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小区及周围的一切都睡着了。一场雨刚过,更增添了几分寒意。还有两天又到清明了,脑海里不禁想起了外婆,想起外婆走的那一年情景。
花谢了,还有再开的时候;叶子枯黄落下了,还有再长出来的时候;人如果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剩下的只有有心人的忧伤和无心人的无所谓了。
外祖母是四年前的5月份走的,走的时候安不安详我不知道。因为,等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出山(下葬)的前一天了,早已入好殓了。我马上请了假,赶回去守棂。坐在回家的班车上,望着车窗外,外婆的音容笑貌不由自主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在我的印象里,外祖母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在村里很有声望,很有人缘。她和我共一个大队,同村不同屯,她家离我家不远,隔着一片稻谷田地,从我家去她家,走路大概就是二十来分钟,小时候放中午学经常不回家,直接去外婆家吃饭然后又去学校。打我记事起,我就知道外婆是当“官”的,担任村里的妇女主任。小时候没见过世面,能在村里当“官”,很以她为自豪。特别是读小学的时候,每年清明节学校都举行祭拜烈士纪念碑、悼念先烈活动。主席台上就座的是村里的干部和校长,我外婆就在其中。每当这时,就会有好多同学在操场听会时手指着说哪位哪位就是我外婆,听到他们的议论我就倍感自豪,真仿佛自己就是高干子孙了。平时,村里不论是夫妻之间吵嘴的,婆媳之间闹矛盾的,还是兄弟妯娌间不和的,总之,东家犬西家吠的事情多如牛毛。但只要我外婆一出面,基本上大家的心气都被她理顺了,都能把矛盾解决了。而且,矛盾双方还对她千感恩万感谢的。外婆还是村里唯一的接生婆。村里好几辈人都是她帮接生的。以前生孩子没有上医院的想法,也不可能有,因为条件原因,这里不用多说。反正,我经常见外婆三更半夜被人家请了去,然后第二天早晨才见她背着医疗箱疲惫地走回来。这方面,没听有人家抱怨过,倒是每年过年都有村里人给她送糕点、肉或者衣服之类的东西,还有好些个孩子认她做娘的。
赶回到村口已经差不多下午五点,我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外婆家。在准备到外婆家时,远远就能看到很多人在她家附近,三三两两、三五成群,这里一群,那里一群,不断地聊着,时不时有些人聊得起劲了,大笑。没人注意我的到来,我走进灵堂,灵堂的桌子上放着外婆慈祥的相片。我鼻子一酸,忍不住流了眼泪。我妈妈、阿姨、表弟、表妹,还有一些或许是邻居、亲戚的吧,一大帮人就坐在棺材两边守棂。我妈见到我,连忙从背后拿出孝衣白布,低声道:“快穿上,穿好就去吃饭吧。”连忙帮我套上孝衣和在头上绑好白布。旁边负责引领的的大娘问我吃了没有,说要带我去跟人家凑够一桌吃晚饭。我摆了摆手,然后坐在棺棂旁的稻草铺的地上守棂。不一会儿,不知道去哪里回来的二舅问我: “阿文,吃饭了没有?”我摆了摆手没作声。
“没得吃,我让你舅娘带你去。”
“不用了,我还不饿。”
我静静地靠着墙根、挨着我妈坐下,鼻子一酸,眼泪又止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往下落,没有人注意到我哭了。他们不是在三三两两的在一起低声聊天,就是低头玩手机。挨着我坐的母亲也和姨婆在小声地聊天着,我隐约听到外婆的床褥衣服要丢哪里、几姐妹该给多少礼钱等等。只不过有时道士来棂前唱魔的时候或者来亲戚祭拜的时候,随着锣鼓声音,守棂的人就会放开嗓子大哭一通。但当道士唱完或者来祭拜的人上完香,走了,又继续聊天或者玩手机,如此反复了几回。不久,我妈凑过我耳边低声道:“现在已经差不多七点,你赶紧去吃饭,要不然等下就没饭吃了。”我也正觉得有想出来的意思,在里面闷得让我有点窒息,倒不是因为香烛的气味太浓。
引领的大娘带我去用餐的地点是很宽阔的嗮谷场。在那里就更热闹了,一桌桌的人正吃着、喝着,有起来敬酒的,有猜码的,有大声聊天的,又哈哈大笑的。那些收拾碗筷、打扫卫生的女人们也聚在一块聊家常啊。我们有作声,按着大娘的安排,我默默地坐下,然后喝了一碗白粥就离开了。我独自一人走到嗮谷场不远的池塘边,望着天上的星星。小时候常听老人们都传说:人死了之后灵魂就会上天,然后成为天上的一颗星星。现在长大了,当然知道这是一种迷信的说法,但我现在恨不得真的像传说那样。多么希望外婆就在天上,就在望着我。
外婆在世的时候,对我家很好。以前,家里穷,经常没饭吃,外婆经常叫舅舅用自行车拉米上来给我们吃。每次回外婆家,外婆有什么都给我们拿回来。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年的中秋节,家里从来没有买过月饼,一是因为没钱,二是还是没钱。外婆知道我们的情况,每年都买两斤月饼来给我们。还有一次,那是庆祝九七年香港回归活动,因为嫌贵,父母没有帮我跟学校报名订统一的衣服,我没能参加全镇学生的游行队伍。那天上街游行我也去了,只能跟在学校游行队伍的旁边,心里极度失落和自卑。傍晚,游行结束以后,我走路回家正好碰上外婆。她了解情况以后,马上到我家来痛斥我妈:“你们做什么父母!让孩子跟不上大众(班里的同学)。如果没有钱,可以跟我讲嘛。”母亲连连向她认错。这件事情,外婆经常耿耿于怀,经常拿来作为典型在过节大家庭聚餐时教育我父母。
外婆是2012年以后病倒的,说是因为腰椎间盘突出,其实我知道是因为小姨前几年出车祸去世而伤心过度引起的。起初,还能勉强扶着自行车上上街,或者来我家看看我们。后来,就越来越严重,变得绝大多时候在床上,再后来又变得吃喝拉撒只能躺床上,最后这半年,外婆就开始变得有时清醒有时说胡话了。自从她生病后,这几年里,我基本上每个月都回去看望她一次,给她点钱、买点东西、陪她聊聊天、帮她按摩手臂和腿等等。每次我回来,外婆都很开心。可能是因为病久了,外婆的脾气不好,冲着外公发气,甚至还听说有一次将烫的汤水泼向外公,但是无论如何外公都没有生气,只是默默地照顾,不说话。但不管怎么样,外公始终不变。对于外婆病后的饮食起居,他都尽心尽力照顾。
回去的那天我也去看了外公,他躺在安乐椅上不说话,人很憔悴。我知道,最难过的人是他。 第二天是出山的日子。按照一贯的程序:把棺材抬出外面、上香、祭拜、儿孙辈等亲人及各方亲戚祭拜、唱悼词、哭丧等等。然后就送上山。送葬队伍一路上哭哭滴滴、浩浩荡荡、缓缓而行。我们这些外婆的亲人亲戚们,每人都有人帮忙搀扶、撑伞,就算有些年富力强的也不例外。这时候一定得哭,因为周围很多人看着呢,哪个哭得伤心哪个得到别人的好评。特别是亲人亲戚里的女眷们,这时候哭得特别卖力,一群人聚在一起边嚷嘴里还边唱些什么,每个人的头上都用毛巾盖住头,别人是看不见脸和眼泪的。在那么多女眷中,哭得最厉害的属和外婆关系很不好的的堂舅妈,哭得实在是昏天黑地,撕心裂肺,好几回用头抢地,都被搀扶的人拉住。“婶啊——你怎么说走就走啊,怎么留下我们不管不顾啊!悲啊!”好像是跟别人比赛似的大声哭唱道。不过,刚撕心裂肺地哭唱完这句,她立马转过头去交代她小女儿:“快点回去把牛赶到水库哪里喝水先。”对于情绪转变之快,我很惊讶。准备到走到墓穴的时候,我们谁也没有料到,年近七十、弓着背、两三个人搀扶着的姨婆,使劲推开搀扶她的人,一路冲向墓穴,娴熟地跳进墓穴里头,然后在墓穴里趴伏痛苦着。旁边所有的人都麻木地看着了,等不知道谁大哭了一声了,周围的女眷们又一阵撕心裂肺地痛哭。后来几个大汉把姨婆抽起来,并把她夹着架走。因为掩埋的时候亲人不能在场,所以,女眷们也跟在姨婆后面迅速下山了。才刚离墓穴三四十米远,众女眷和其他人纷纷把白布拆下来,与孝鞭一同丢在路边。孝衣也脱下来折叠好收好来。脸上的泪痕和悲伤也不见了。然后一路聊着第二天去娘家吃净饭(家中有人去世,办完葬礼后,第二天到逝者娘家中吃饭,名曰净饭,寓意着坏的运气过去了,好的运气过来了)。
送葬回来,我来到外公的房间,我见他依然见他斜躺在安乐椅上,眼睛望着墙壁,半张着嘴,一句话也没说。他没有去送外婆,但是我知道,最在乎外婆的是他。院子外面的人正为办完一件大事而轻松,热闹得很。只有外公和我在房间里默不作声。 “阿文,你什么时候赶去学校?”外公终于开口了。 “等下就去了。外公多保重身体。外公点点头。
在回学校的路上,我望着村口那两棵高大挺拔的马尾松,在那里伫立着,紧紧地挨在一起,一动不动。多少年了,它们共同经历了多少的风和雨,只有它们自己知道,也只有它们相互珍惜彼此。旁边的小树小草小花又何曾去理会过它们呢,它们又何曾需要人家理会呢。其实,人也一样,只有灵魂上和你相伴的人才会珍惜你、爱护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