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流剑书院
皇宫众多宫苑中,我心仪的不是父皇常居的青砚谭,母后慧皇后的长照宫,我最喜欢的是大哥文昊读书时寓居的流剑书院。
我至今记得文昊在院中舞剑的英姿,剑光在青石地面上熠熠生辉,夕阳的金辉随着他的身形流光溢彩。我屏息敛气,恍若看见神迹。
六岁生辰那天,母后奉旨为我大摆筵宴。那天一清早我就被嬷嬷和众多宫女唤醒,布偶般任人摆布。一层又一层七彩流光的丝帛织锦把我包裹起来,发间耳垂胸口手腕红珠翠玉,我在镜中找不到自己,我的脸湮没在浓脂厚粉珠光宝气里。
我好奇嬷嬷在一切就绪后挂在我胸前的一个红绫袋,袋子一掌大小,密绕着金丝绣的缠枝牡丹,极其精巧。我伸手拉扯想摘下把玩。青菱嬷嬷在我手上嗔怪地轻轻一拍。
青菱是我的乳母。一个快活热切的姑娘。后宫不会容许她这样的存在,她是山野里的鲜活野花。她生长于后宫的理由是我生长于此。她是父皇赐予我的礼物。我后来才明白,她带给我的那股来自民间的气息对我而言是多么重要。
筵宴摆在后宫最美的临丹阙。正是阳春三月,园中水红海棠和粉艳樱花齐染,风过时,花如雨下,足履处,遍地落红。一带清流托着一道长长花瓣袅袅顺流而去。
青菱在厅前摘下落在我发间衣襟的花瓣。扶我入厅。
父皇母后大紫檀雕璃案几一侧设一红宝般洋漆花雕小案,便是我的座处。
照例是听厌看熟的莺歌燕舞,赞美祝福的话语在脂浓酒香间泛滥。我坐立不安左顾右盼,座中缺了几位皇哥哥,尤其是我的文昊哥哥。教习嬷嬷告诉我,我今日始已初长成人,从此不能和男子一起厮混。
二哥文缜的母妃玟妃在座中最为活跃,丝绢掩口仍笑得珠摇翠闪花枝乱颤。她放下身价摇摇摆摆穿过厅堂来到我身边,不由分说把我揽入怀中。我从脂粉的浓烈香袭中挣脱出来,朝着满案菜肴打出一连串清脆的喷嚏。
玟妃是我所见从无尴尬羞惭的女人。她笑吟吟挡开嬷嬷们,用自己的手绢帮我揩脸。我毫不客气把鼻涕涕在她的帕中,瞧她强忍厌恶的神情取乐。她以连娇带嗔的甜脆声音压过满堂笙歌道:“瞧瞧,到底是皇后亲自调教!这么快就出落成宫里最俊俏的姑娘了!倒让我想起前儿我母家嫂子带来的侄儿,瞧这眉眼倒像一对儿似的。”
三哥文煊之母瑾妃淡淡笑道:“兰澈公主这年纪谈婚论嫁,怕是还太早。”
我只听见一个嫁字,急不可耐当堂宣告:“我要嫁文昊哥哥作妻子!”
玟妃瞋目噤口。满堂珠翠好像都停止了闪耀。有人忍笑有人掩惊。丝竹笙歌也悄然放低了音调。母后从唇边拿开青玉茶盏,轻轻放在碟上,正要启口。一阵轩昂大笑突然将浓聚的难堪一驱而散。父皇召我过去,将我抱到他的膝上。我把灼热的脸偎入他的胸怀,还能听到他朗朗大笑的余音在胸中回响。
“我的兰澈有眼光!”又是一阵笑,这笑已带上戏倪。
一向严峻的皇上突然换了一副模样,这模样我很熟悉,对后宫大多数妃嫔来说却很陌生。这是父亲的模样,父亲在娇纵他溺爱的小女。
母后莞尔一笑,柔声道:“皇上,纳福礼仪的时辰到了。”
我终于知道我胸前织金红绫袋的用意。在教习嬷嬷的引领下,我一一走到每一位妃嫔身边,她们将早已备好的红色丝帛放进红绫袋,据嬷嬷说,上面用金丝绣着各自的祝福之语。
皇宫佛寺明通寺的女尼用银盘捧上佛前拈来的偈语。
这些都将由内宫卜官为我解读并收藏。
我永远记得那个夜晚,我身世秘密的匣盖被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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