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 李子璐
前几天，大大的新年贺词视频，出现在了所有人的微信朋友圈中。我对朋友开玩笑说：这下大大要成2018年度朋友圈被点赞次数最多的人了。
对一个语文老师来说，这次的新年贺词中，最亮眼的当数开头八个字：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当我听到它的一瞬间，我惊呆了、惭愧了，作为一个自诩古文功底不差的人，一个擅长教古文的人，一个喜欢背诵金句的人，我居然完全没听过这句话。
于是，我百度了一下，它出自孔融的《论盛孝章书》，也叫《与曹公论盛孝章书》。曹公，就是一代枭雄曹操。信（古代称为“书”）的内容大概是：曹公啊，东吴那旮沓有个盛孝章，老厉害了，不如我们把他挖过来吧。
换句话说，就是一封推荐信。
既然要推荐，肯定得卖面子。既然要卖面子，肯定得套近乎。
怎么套呢？
要么谈感情……emmm，孔融活着的时候天天骂曹操，曹操对他简直是一万个不待见，后来干脆找了个理由把他杀了，而且一杀就是全家。大难临头，孔融还想讨饶，求对头放过自己两个不满十岁的儿子，反被儿子奶声奶气地教育了一番：老爹，你见过鸟巢翻了，还有鸟蛋完好无损的吗？
也就是所谓的“覆巢之下无完卵”。
要么谈共同点……孔融费尽心思也想不出来，自己堂堂圣人后裔（孔融是孔子的二十世孙），跟曹操这个靠阉宦爬上来的混蛋（曹操的父亲曹嵩是宦官曹腾的养子，曹腾的爵位最后成了曹操的政治资本），能有什么共同点。
实在没法了，只好拿所有人都有的东西下手——年龄。
也就是说，孔融和曹操的共同点就是：都是老男人。
于是，《论盛孝章书》的开头说：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五十之年，忽焉已至。
公为始满，融又过二。
意思是：
岁月啊，不停歇。
时间啊，如流水。
年半百，眨眼到。
你属羊，我属蛇。
你五零，我五二。
无聊吗？挺无聊的。这种开头放在高考，只配让阅卷老师看两秒。
所以，今天我不是来分析这篇古文的，而是来谈谈这句话背后的中国时间文化。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是把时光比喻作滚滚而去的流水。你愿意，它向前走着；你不愿意，它依旧向前走着。你看不到开头，也很有可能看不到结尾。
形象！精辟！
然而，如果你以为这是孔融的原创，那就太Naive了。孔融的祖宗孔子，早就在河边说过：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所以，孔融不过就是拿了祖宗的话，略作修改而已。
打从孔子这，就奠定了一个文学创作的传统：把时间或历史，和水联系起来。随手一翻，大江大河比比皆是。
比如，李白的《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时光匆匆，一去不回。可怜曾经美男子，镜里已是斑斑白发。人生苦短，不如再干一杯！哦耶！
再比如，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难道千古风流人物，都是淹死的？当然不是。此处的“大江”，指代的是时间。再风流的人物，最终也难逃时光的侵蚀，化作一副枯骨。
又比如，明代三大才子之一的杨慎，写过一首《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二十岁以上的朋友，此时脑海里，肯定已经响起了杨洪基老师浑厚无比的男中音，浮现出了桃花林中刘关张结拜的场景。
词的头一句虽然有“借鉴”苏轼的嫌疑，但总体来说，《临江仙》仍旧是一首雄阔豪迈的作品，处处给人一种“哥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早就看开了”的浪漫气质， 和《三国演义》这样以帝王将相为主角的历史小说，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我们总结一下，用水代指时光的手法，有如下两个共同点：
▌第一，老是用在开头
为啥？因为写文章，讲究的就是第一印象。好的开头，等于成功的一半。对开头来说，用水代指时间有两个好处：更隐晦，能引发思考；更直观，容易产生画面感。
比如说，“滚滚长江东逝水”，你可能就会想起下面这张图：
其实，这张图不是长江，而是著名的黄河壶口瀑布。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感觉。重要的是，你看到开头这寥寥几个字，就立刻听到了河水的怒吼声，立刻感到自己正身处迷蒙的水汽中。
所以，简而言之，多从自然取材，会让你的文字更有画面感。
▌第二，老是用在怀古类作品中
所谓“怀古”，也就是怀念古代的人和事。然而，历史就像一个莫比乌斯带，往回看就是往前看，怀古的目的是以史为鉴，解决现在的事，预知未来的事。
所以，“怀古”的本质，恰恰是“不怀古”。
以上三首名作中，李白和苏轼的目的都是解决个人的现实问题。李白悟出了，人生不称意，不如喝酒，喝酒，再喝酒；苏轼悟出了，像周瑜那么牛逼的人，不也说没就没，所以人生如梦，不如在江上喝酒。
杨慎的境界就高多了。一个真正的强者，无论是非成败，最后都能成为把酒言欢的笑谈。对手、仇人，烟消云淡后，都是朋友。
所以思想境界这事，不能光看名气，还得就作品论作品。
杨慎，我为你打call！
或许会有人说，中国人的时间文化，不也太消极了吗？
那倒不见得。
承认人敌不过时间是一回事，承认人的意志在时间面前无意义则是另外一件事。
前者告诉我们，每个人的时间都有尽头。以此为前提，我们才有过好自我生命的动力。
希罗多德在《历史》中作如是感慨：
诸神羡慕我们！
无穷无尽的时间，无所不能的力量，不过就是把一切有趣的事儿变无聊了，仅此而已。
不如短暂一点、弱小一点，得到的时候，才会真的开心。
四个字：
向死而生！
祝大家新年快乐。2019，干票大的。
作者/李子璐
三棵树之李树
李子璐，2010年瑞安市高考文科状元，
毕业于复旦大学，加入三棵树后获封
“李树”称号，担任语文有意思课程老师。
身为90后，却喜欢跟古人交朋友。
读了许多书，只求为你带来充实又有趣的语文课。
三棵树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遥远的山谷里，生长着三棵小树，一棵是李树，一棵是杨树，还有一棵是桃树。它们每天吸收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慢慢地，它们长大了。
有一天，一位读书人来到山谷，他坐在树下读书，琅琅书声，引起了三棵树的兴趣。它们觉得，人类的知识，比起这空荡荡的山谷，可有意思多了。
书生走后，三棵树不约而同地变成了人。他们一起走出山谷，分头前往全球知名高校，学习不同的知识。
现在，他们学成归来，联手配音大咖付博文老师，为大家带来最有意思的语数英课程。用我们的十年寒窗，助力更多小树的茁壮成长。
© 声明 / 本文由有来学公众号（ID：youlaixue）原创出品，欢迎转载，转载请注明出处和作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