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匡开草
1
一北方朋友回忆起自己在县城上高中的时候,常看到有人牵着骆驼在店家门口乞讨。
这种乞讨方式对店家而言是很讨厌的,却是乞讨人员常用的手段:拉着骆驼,堵在门口,与店家对峙。看看最后是我先撑不住离开,还是你先受不了地拿出点东西给我。
骆驼很瘦,披着它的外皮,像是硬撑着这副骨架,下一秒就会瘫倒在地上似的,饿得直叫。但这样的叫唤却是它的主人乐意看到的,可怜触碰人心柔软的部分,正合时候地用来让店家屈服。
2
一南方姑娘听到这,拍着大腿,兴奋地惊叫着:“我也碰过我也碰过!我给记起来啦!”
但那并不是什么好的童年记忆。
每当听到铁碗哐当哐当地摇动屈指可数的硬币的声响时,她便吓得不敢出门,躲在家里,偷偷地瞧,等着乞讨的人快快离开。
那时乞讨的人,倒真都像是丐帮里的污衣派。衣着褴楼,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胡子拉碴,在身上不时那挠一下,这抓一把,还弹出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连带笑的时候,他嘴里露出的都是不平又不齐、黄掺和黑的牙齿。
他就抓个铁碗,铁碗零星地散着硬币,一毛两毛五毛,还有一块的纸钱。他柱个拐杖,拖着磨破的、沾满泥土的布鞋。那时的乡镇一点都不富裕,没几处看出会是高人一等的福地。但不知道他是怎么的,从什么地方到了这个店家的门口。
他就那样懒懒散散地走来了,悠然地靠在店家的门口,不时摇晃下铁碗,听听那哐当清脆的声响;不时又嘿嘿地望着你直笑,不知道会赖到什么时候才走。
“那时我真是怕死了,他嘿嘿地笑着,让我觉得我学会看人了。我就觉得那人八成是脑子有点问题,让我是一点儿都不敢靠近的!”
她说起时,还是有些后怕,往后缩了缩。仿佛那乞讨的人,正站在她面前,摇晃着铁碗,冲着她笑,也在冲着我笑。我这样想着,背后寒毛直立。
我:“那你记起乞讨的人,那么兴奋干嘛?”
她:“不知道......”
“也只有现在想起时,竟有点后悔。”
我:“后悔?”
她拼命点了点头:“对,后悔。”
具体是因为什么,她嘻嘻地笑着不说。
3
五一节庆,人来人往,拥堵的街道让公交车缓慢移动到终于停滞不前。透过玻璃窗,店家的白炽灯照亮门前台阶上唯一一个站立着不动的人。
所有人都在走,有的快,有的慢。在一众熙熙攘攘中,他停了下来,就那么站着。
他是乱糟糟的头发,长长的过了肩,像掺了水、抹了发蜡似的黏腻着。他穿着成套的西服西裤,像极了金燕西的那套绿西装,只缺了顶绿帽。西服大了些,脏脏的,不合身地就像他的肩只是在临时借放它们。西裤也大了,也是脏脏的,拖了一大截在地上,不少的线头挣脱牵制,四散凌乱,随风轻轻飘着。
他是胡子拉碴的,是衣着褴楼的,是面色黯淡的,在白炽灯的背景光照耀下,就那么站着,双手僵硬地捧着一杯奶茶。
描述是如此的繁琐与拖沓,如果当时的你在场,你看他的第一眼,你就会好奇你怎么就学会看人了。他像极了流浪汉,像极了童年里敲着铁碗出现的乞讨的人,只是他没了铁碗,也不得意洋洋地抖动硬币了。
他换成得意洋洋地吮吸着手中的奶茶了,一口一下,带着满足,涨着脸地吸气、吞咽,旁若无人地享受着。没几下,奶茶像是没了。他摇晃了几下,又吸了几下,确认没了,他改认真地看了几下标签。
看完,他还是站在台阶上,掉转了方向,侧过了身,面对车静静排列着的街道。他几次想把奶茶脱开手,扔到地上。
重复几次的动作,拿起又放下。他还是没有扔,还是拿着那个空的奶茶杯。但不再站在那呆呆地自赏,就带着他手里的奶茶,什么都没留下,靠着墙,慢慢地走远了。
公交车像懂得了人的心思,慢慢移动,追了上去。还是那个背影,摇晃着奶茶,躲开人群,又走远了。
4
戏剧《风雪夜归人》中,魏莲生习惯了能眉挑,能目语,行动言笑之间常常不知不觉就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男人的生活。
他身为名优,常被阿谀、淫靡的人物所包围,他也就习于了那些阿谀、那些浮华。
罪恶知道自己是最丑陋的,因此它时常穿着最美丽的衣裳。
至于魏莲生那良善的天性所能表现的,就只有借着那些罪恶的力量,作些廉价的慈悲。玉春借此嘲讽魏莲生的菩萨心肠。
玉春:“魏老板,你真是好人。真了不起哟,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有求必应。救了人不算,还拿出钱来给人家吃饭。”
魏莲生解释道:“那是我的一个街坊,一个穷大姐,穷得怪可怜的。弟弟又闯了祸要是不帮她点儿忙,她就是不急死也得饿死。”
玉春点点头:“真是可怜。”
魏莲生:“是吧,您也说是可怜吧?”
玉春:“可是,比她可怜的人多得很呢,比方说,街上的要饭的。”
魏莲生:“说不上来,那…… ”
玉春:“我知道。你要是在街上看见那些要饭的,你准给他们钱是不是?”
魏莲生:“是啊……穷人是应该周济的。”
玉春:“穷人是应该周济的。可是你想到过没有?你给了他钱,让他吃饱了中饭,可是晚上怎么办?明天,后天,又怎么过?天下有千千万万没饭吃的人,你能碰见几个?你有多少钱周济他们?”
魏莲生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我……我……这个……”
5
乞讨,可以是牵着一匹干瘦的骆驼;也可以是摇晃下铁碗,望着你嘿嘿地直笑;又可以是干脆晃着空奶茶,躲开人群,留一个背影,慢慢地就走远了。
千奇百怪乞讨的人,纷繁多样乞讨的装束。
一直就只见得他们走到了你的面前,却不知道都从哪儿走来,又晃晃荡荡走去了哪儿。
有一种掺着感动的无奈,是小表心意周济的人,也是旁观下渐渐麻木的人走客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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