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人们可以在伟大恐怖和美丽之前闭起眼睛,对于优美旋律或迷惑人的话,可以充耳不闻,但是他们不能摆脱气味,因为气味是呼吸的兄弟,他随着呼吸进入人们的体内,如果他们要生存,就无法抵御它。 ——《香水》
自从学德语以来就被老师们、各路书本不断告知,德国文学的另类奇幻。无论是构思或是语言,其带给大量接触英美文学、日本文学的读者带来的新鲜感,可以自德国作家克莱斯特的《O侯爵夫人》和《智利地震》这两篇短篇小说就得以一窥。
《香水》,作为德语文学最受誉的小说,给我带来的阅读体验也可谓登峰造极。
他在巴黎的恶臭中出生,和死鱼死肉一起搅和在母亲操刀的肉铺下方。从小说第一章开始,就是一切出人意料的情节与语言。从一开始,主角格雷诺耶就是不受任何保护的婴儿,母亲几乎忽视了他的存在。从一开始,命运就烙印了,他的灵魂不需要任何东西,受人庇护,关照和抚爱,更确切地说,他之所以一开始就养成不需要这些东西,其目的是为了生存下去。
这是第一部在读书过程中觉得全书没有一处不可称之为高潮的书。在写这篇文章时,甚至不知如何节省下笔,只求把全书的精妙之处都分享一番。
置身其外
主角能闻到所有味道,无论是远在五小时外的军队,还是巴黎城内各个角落各种臭味。白天闭着眼睛,讨厌视线中出现的各类杂乱新奇的事物。鼻子是他的眼睛。他最讨厌人的味道。
他的身子转了一圈,让他的鼻子感受着火山上不毛之地的全景,向东那里有广阔的圣弗卢尔高原和礼物盒的沼泽地,向北,那里是他来的地区,是他一连数日穿过岩溶山脉漫游的地方,向西,清晨的清风迎着他吹来,送来了岩石和硬草的气味,最后向南,康塔尔山的余脉连绵数里,一直延伸到特里耶尔河阴暗的峡谷,四面八方都同样地离开了人,同时,每向这些方向迈出一步又意味着向人靠近一步,指南针像陀螺在旋转,他不能再指明方向,格雷诺耶已经到达目的地,但同时他也被俘虏了。
最后的俘虏十分惊人。
深陷其中
从野人生活中走出的他,遇见了研究气味的学者。也正是这个经历,让他认识到成为正常人并非那些鸽子汤和换气的把戏,而是几件衣服、发饰和化妆品。他一下子明晰了,他是有能力掌握别人对他的印象与态度的。他从给毫无气味的自己制作“人的气味”开始,到调配出令人同情的香味——这种香味闻起来颇像西牛奶和干净的软木,或者是显得粗鲁的香味,让商贩们不至于忽略他冷落他。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他按外部的需要像换衣服一样变换气味,这些气味都使他在人的世界中不受搅扰,不暴露其本质。
他至此生出了巨大的自豪感,邪恶的胜利感,那些被他耍的团团转的,他不怕他们,也不恨他们。他怀着全部热情轻视他们,因为在他看来,他们也许不是和他一样的人类。
他这辈子并不热衷于语言,他觉得更重要的是如何自圆其说的说谎。他们只要相信我一次,他们在吸入第一口他配制的气味时就对他表示信任了,那么他们对一切都会相信。
他用愚笨的学徒伪装,学习各样的萃取物品香味的方式。一切其他的存在都失去意义,无论金钱、地位亦或名声。他清楚地知道他的天才水平可以给他带来这一切,的确,从一开始已经有人利用他的这一点获得了这一切。然而这些都不存在于格雷诺耶的世界中。他的世界出了各类味道,他的追求除了令人、令他倾倒的香味,别无二物。
为了这种单纯的执念,他将二十五名少女的体香保留下来,通过杀害她们的方式。没有给社会留下一点线索。最后一位少女的父亲里希斯明了自己女儿符合凶手的犯罪目标,自以为可以通过嫁出她来毁坏其中的相似性——纯洁的少女的美好香味。
这是一个同样为自己女儿疯狂的父亲,以至于他顺着凶手思路思考,对凶手愈发尊敬——凶手有着系统的方法与理想的动机,他理解了凶手是个细心收藏的怪才,他以理想主义的方式把她们各自的特性设想为融化起来的一个统一的整体,这整体最后最珍贵的组成部分,便是里希斯的女儿。里希斯想:“能设身处地地为女儿未来的凶手想一想,就已经战胜了凶手。”
可惜里希斯的一切自满的悄悄逃离城市的计划,都未能救下女儿。他不知道他面对的是能嗅出一切气味的人。格雷诺耶追上他们,并伪装自己。在执行杀害、萃取的夜晚,他的内心充满了平静。他嗅到身旁的一切都在安睡,过道、隔壁房间的女仆、老板、雇工、狗、整个地区和海。风已经停息。他仿佛控制着四周。
抽离剥丝
一边阅读,一边提心吊胆地揣测主角会以何种形式“萃取”人的味道。虽然主角从一生下来就仿佛脱离了“人性”,更是游离在法律与道德之外,我却也时常被其对于气味的细腻执着而吸引。其实除了缺乏道德之外,故事中的人物没有哪个比他更不像小丑。可能作者的漫不经心、甚至以格雷诺耶那种精确地制作香料那般杀人的语调,也带入了每个读者中。我也在失去道德感的阅读中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欣慰了。
作者的幽默是深黑色的,仿佛那种浓厚的蜡,被格雷诺耶搅拌着的蜡。精华的芬芳散在书中你无法预料的位置。讽刺意味充斥在各个细微的角落。
地狱天堂
处刑格雷诺耶。市民们像准备盛大节日一样做了准备。所有人都不用干活,把衣服刷干净,靴子擦亮,假发扑粉。带来椅子、坐垫、葡萄酒、食品。情绪高昂,似是赶上年市。
他已戏剧的方式登场,受最高的待遇,观众们没有一人表示不满。
然后,奇迹发生了。格雷诺耶释放了调配了两年的香水,仅仅一滴,就让全广场上的数万人坠入疯癫,把他当做神来膜拜。所有人都撕扯着衣服,躺在大地上胡乱性交,然后醉酒。已经没有人的意识的了,他们不过是纵欲的动物。被他杀害女儿的父亲请求格雷诺耶成为自己的儿子。
一切都乱套了。令人瞠目结舌,好笑而悲哀。
他可以拥有一切,他可以成为人间的上帝。但他做不到以自己的味道出现——他没有属于自己的气味。他不永远不知道他是谁。唯一能认识到香水真正美妙的只有他,因为那是他一手创造的。香水唯一不起作用的人也是他。
他知道他渴望的是香味而不是少女,而那些人相信了他的无辜,甚至拜他为神,想得到他,其实他们真正渴望得到什么呢?
他停止了思考。他不擅长思考。
最后他回到了巴黎。恶臭伴随着最炎热一天的热气席卷而来。菜场的才已经脱水枯萎。那是他出生的地方。他继续走,走到公墓,加入一行边缘人的行列。他把剩下的整瓶香水倾倒在自己身上。他被切割,撕裂,吞噬。半小时后,格雷诺耶从世界上消失。余下的人们感到此生从未如此幸福。
读完全书的感觉,像久缺睡眠的人沾了床榻,临近渴死的人见大股清泉。睡饱喝足之后,发于内心、来源本能的一种惊颤,徐徐传遍全身。然后躺下,慢慢回味品嚼——从第一章开始:
格雷诺耶的母亲还是个青年妇女,二十五岁,还相当漂亮,嘴里牙齿差不多都在,头上还有些头发,除了痛风、梅毒和轻度肺结核外,没有患什么严重的疾病。
她觉得谈话一下子转变为神学上的指纹,很不对劲,她在这种质问中必定会输给她。
格里马不再把他当作随便一种动物,而是把他当作有用的家畜。
仅仅是只言片语,却还是能体会到作者的笔力。
缄口不言
读完全书再来参考译者前言,十分失望地看到最后突兀僵硬地将其与某现实事件联结起来,再予以某种升华与警醒。甚至说主角左后受到恶果,却睁眼忽视掉他内心最后的希望与绝望,忽视掉其实是他自己做出了选择的事实。
二十一世纪了,一种阅读理解式的文学解读还未脱离开来,禁锢着那么多鲜活的故事与文字。所以自己大多时候还是喜欢看读者写“感觉”与“感受”,这是个人的,互相存异的,它的本质就是为了展现不同,彰显文本的丰富与膨胀的区间。就像你被那香水迷至心窍,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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