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师傅把小十八叫到跟前,摸了摸小十八的光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十八,你跟着我学武功已经十年了,‘快刀刀法’已经学到最后一成,是时候下山历练了。”小十八抿着嘴唇,红了眼眶,他不想离开师傅,但是他知道,一旦师傅决定的事情,绝不更改。第二天,天还未亮,小十八背上有他半人高的大刀,借着熹微的天光,走下山去。远远望去,他的背影隐匿在群山之中,渺小如他,却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倔强。
小十八是有野心的,他想成为武林第一,让武林留下他的传说,然后再回到山里来。这是十八岁的小十八的愿望。临行前,他来到师傅门前,房内幽微烛光闪烁,他知道,师傅并未睡下。轻叩房门,小十八轻声说道:“师傅,我走了。”师傅轻叹一声,许是一夜未睡,声音有些缥缈,与山林间的风声混杂在一起,显示出苍老的意味。师傅并未开门,也并未留下任何的只言片语。
一直往北,小十八走了七天七夜,来到一个镇子上,黄沙肆虐,镇上的所有建筑物都蒙上了一层土黄土黄的色彩,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干燥的气候,缺水的植物,人们三三两两地围坐着,眼神浑浊,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小十八是个外来客,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他背后的大刀。
前方有一家酒馆,也是这个镇子上惟一热闹的存在。入目是一抹红得像血般的色彩,她是一位妙龄女子,穿着红裙,黑色长发高高束起,拧成一股结实的辫子,仿佛她的辫子也能成为她的武器,仿佛她身边的一切都能成为她的武器。她的手里同样拿着一把刀,不过比小十八的大刀精美得多。
四目相对,一种无言的默契氤氲而生。小十八在角落的空位坐下来,要了一瓶酒,两碟小菜,外面黄沙漫天,这座酒馆自成一个小世界。红衣女子在小八的桌子上坐下来,笑得烂漫,在这样一个单一色彩的世界,她的笑容仿佛有蛊惑人心的魔力。试问这样的笑容天下有谁能抵得住,小十八也不能,他僵硬地别开了脸。红衣女子见状笑得更加欢畅,声音如银铃般,借助风声,传得很远很远。
“你也是来比武的吗?”红衣女子终于不笑了,“三天后,这座小镇将举办一场武林大赛,天下的豪杰都会来此,看,窗外矗立在黄沙中心的大楼就是我们比武的场地”。小十八没有说话,只是看向窗外,那座楼在黄沙的热浪中隐晦不明,却又明确地显示出它的金碧辉煌。小十八继续小口小口地喝着杯中酒。红衣女子微微舒展了嘴角,眼中的笑意并未散去,她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我叫山花。”小十八看向伸过来的手,然后,他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看向山花,简单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小十八”。手很美,但小十八并未握上去。
三天后,天下武林人士聚集在高楼外,每个人脸上都现出一种既肃穆又轻松的神情,“肃穆”是真的,而“轻松”是假的,来此的人都想一战成名。山花站在小十八身后,这几天,他们渐渐熟悉起来,小十八也愿意向山花分享他的一些事情,以及施展他的刀法。就在昨天,山花坐在枯萎的胡杨树上,她的双腿来回摇晃。树下,小十八在练刀,刀很笨重,小十八仿佛要拿不动它似的,每次横批、竖批之后,刀都会重重地落到黄沙里。山花仍然摇晃着他的双腿,吃着镇上难得一见的苹果,“咔吱咔吱”的,“嘿,小十八,你这样能参加武林大会吗?怕不是要被大卸十八块”,说完又“咯咯”地笑着。小十八觉得山花很不一样,可这种不一样又说不出来,只能心里憋着一股劲儿,他继续一次又一次地练习着刀法,执拗地像个孩子般。
武林大会的日子终于到来,小十八一战成名。他的刀法看似钝,实则已经快到一定境界,所以看起来反而非常非常的慢。他的刀身已经被鲜血染红,一人一刀站在比武台的中央,周身凝绕着的气息犹如他第一次见到山花一般,入目是红得像血般的色彩。小十八突然感到一阵颓丧,以及由心里生出的悲凉。他想起了与师傅的山中岁月,再一次地红了眼眶。
小十八离开了这座小镇,山花依然跟在他的身后。此后三年,来挑战小十八刀法的人络绎不绝,可没有人能从他的刀下胜出,武林中也逐渐出现了他们的传说。但是小十八并不开心,突然觉得他的刀已经不属于自己,打败的人越多,越感到迷失,悲凉尤甚,而唯一的安慰来自山花。小十八想要回到山中去了,可“快刀刀法”的最后一层没有突破,他就不能回去。
一天,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拿着树枝在比划,似乎在模拟着自己的刀法,便略有兴致地坐在一旁。他突然发现:“小姑娘比划的树枝看似杂乱无章,却有一个规律,她所有的刀法都像是与自己原本刀法反着来的,然后特别的慢,就像是一个刚学会写字的小孩,正一笔一划地写着自己的名字”。小十八突然顿悟,犹如通电一般,他想起师傅常在他们耳边念叨的一句话:“物极必反”。原来师傅在开始的时候已经告诉我们了,原来“快刀刀法”最后一成是如此,原来如此,所有的快慢,所有的正反都在这里达到统一。他紧紧抓住小姑娘的手,看向小姑娘的眼睛,此刻,小十八明白了,他将败在这个小姑娘的手上。于是,大笑而去。
小姑娘仍然玩着树枝,远处,一黑一红的身影,在夕阳的旷野中渐行渐远,仿佛卸下了什么,脚步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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