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中学生优秀作文》初中版2005年第二期
“最笨”老头儿
莫国辉 广东台山学业中学初三
记得老头儿初次登门造访,老妈忙不迭端茶送水递烟灰缸,老爹则世故圆滑地陪笑道:“老师您看这家局促简陋得很,失敬失敬!”不想老头儿脸皮厚:“我还在做山寨大王呢(老头儿家住乡村,我家住圩镇)!”也不管人家见了他那堆杂乱无章的齿会不会笑掉大牙就自个儿引以为豪地哈哈个石破天惊。我瞧着这尺寸不足一米六梦想冒充晏子大使的糟老头儿,心想我回首终于看见站在自家灯火阑珊处与我志同道合的同志了。
临走前,老头儿倚老卖老地摸着我溜圆的脑袋,莫测高深的道:“你看你,这么矮,还不多扒点饭。”我气得几乎吐血,为了不让他再次得逞卖我身高,我当晚一气啃掉四大碗并决心将革命进行到底。
不知老头儿耍了什么花样儿,他的学生竟乖巧得成天屁颠屁颠扯着他衣角揪着他胡子——真正邪门。堂堂一“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竟与一群黄毛小子谦谦其辞没大没小没上没下毫无老幼尊卑之分?
大抵老头儿的学生觉得老头儿好玩儿,一致通过送他一雅号“老顽童”,反了,反了,那班小字辈愈发猖獗放肆无法无天了。听说,有一年上级依然分配他任教初一,然他的小子们的前头正是初二,小子们无忍割爱之痛(实质上是怕没了这个超级大玩伴以后日子怎么过),一致上书学校领导,要求老头儿再当他们的科任老师。最后校领导为其感化(不如说被缠磨得受不了了),使其如愿以偿(啊!又来了)。
啊哟,该死,说了这么久怎么自个骂自个,“他的小子们”里头我也占了一份儿啊。不好,沾上笨气了!
人为活计必有一技之长,同理,师为显其技须择一徒精心传授。瞧别的老师专门精心个别培养出来的心爱学生天天捧大奖,师徒同乐。老头儿定然徒有羡鱼情啦?我对老头儿说:“临渊羡鱼,不若回家织网。”谁料好人难做,老头儿狠狠挖我一眼:“为人师长,该当一视同仁。”这个老古董!
常言道得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聪明一世的老头儿该不是越老越糊涂了?小子们信手涂鸦的作文被印成铅字或得了奖,老头儿不计体力得失不计汽油得失不计精神得失不计时间得失,爬山也好涉水也罢挨门逐户地到小子家送稿费送奖金,没事找事;每放长假,老头儿不计劳烦之苦,破费之嫌,将小子们带回家里住,悉心培养他们的作文能力,头一回我还以为老头儿什么时候哪里弄回来这么一大把儿女;小子考上了好的学校,家里再无经济能力供读,老头儿家里米缸空了没看见似的掏包圆其再读之梦,对自己苛刻得剔牙也用半根牙签的老头儿啥时变得慷慨起来了?最糟糕的是他的学生,伍慕莹、伍晓兰等人,在作文大赛中得了奖,生怕人家不知道,竟然各将奖金的一半(数额大着呢,过半千哪!)送给一位家庭经济困难的同学!你说,他们的传染源不是老头儿?打死我都不信!
你不觉得老头儿特笨?我常问同志们。
老头儿之所以是老头儿,是因为跟不上潮流,顽固得不可救药!瞧他那模样儿,动辄“之乎者也”,把几本老古董背个滚瓜烂熟倒背如流而得意洋洋春风迎面。什么古今历史三皇五帝陈谷子烂芝麻,谈来滔滔不绝,口沫横飞,动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或自命清高自比苏轼“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徒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痴心妄想着“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或感叹唏嘘“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伤心“秦汉经行处,万阙宫殿都做了土”……近墨者黑,我也受了“古气的污染”,不时捧上本唐诗宋词什么的,吟吟哦哦,伤春悲秋。都是老头儿惹的祸,还大言不惭说什么熏陶,将人家污染得似个神经质的傻瓜,我妈都认不出这儿子了。
老头儿嗜茶如命,邀上三五知己,把“茶”论英雄,大肆扯谈家事,国事,天下事;抑或独自一人,举杯邀明月(真够狠,损坏了晏子苏轼的大好形象,连李白也不放过),神经兮兮地胡说八道。哪天不品茗,哪天不安乐,俨然个老饕餮。尤其天寒地冻的时候,我劝你多到老头儿家去,到时准能看见一大伙人围着茶几喝茶取暖,见客来了,老头儿又开始反常了:“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撒谎,明明是茶。
业余,老头儿喜欢穿一件素白的文化衫(我们不要讨论其上是否有洞),他曾毫不惭愧地向我吹嘘:“我保准现在没人敢穿这么一件老古董出来招摇过市!”说罢加劲拧了一下摩托车油门:“瞧!有福不会享,多凉快!”偷偷告诉你罢,我曾亲眼看见老头儿穿着的袜子破了好几个洞呢,不过老头儿脸真拉得下,还特意多让我瞄几眼。幸好被我识破天机。嘿嘿,我才不如他傻。
“老师,再见!”每每跟咱可爱的“老头儿”老师作短暂分别的时候,我总不忘说上这么一句。是好让他一路顺风呢?还是想以此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其实,我也说不清楚。每每眺望着老师远去微躬的身影,想起他未满四十却已经“生机盎然”的白发,我就感觉到隐隐的心酸和深深的内疚。
作为靶子的老师
莫怀戚
大学老师多数是要被学生视作草包的。这已是心照不宣的。这些老师,以前不也是学生吗!而且还应该是成绩很好的,所以,一般来说,是当年最不将老师打在眼里的。看,将老师当草包的,到头来自己成草包。我就是这样。阿弥陀佛,这就是轮回。
大学老师拿来干什么的,我一直很怀疑。从我成了大学老师那一天起就开始怀疑。因为我在写教案的时候,发现这些东西,也就是知识呀学问什么的,完全可让学生自学,根本没有必要在特定的时间里到特定的地方来听一个自己并不佩服的人罗唆。
但请相信,如果这个自学是“自愿学”,而不是“自己学”,那么多数的学生是不会自学的。这人性中的问题我们不必再讨论了吧。于是老师的第一个作用让我提炼了出来,就是强迫者,或者监督者。我想到了旧社会的监工,提着皮鞭的监工,心中涌起悲哀。
于是我扒去这一条,另外想。
我想用不着老师来监督,只需规定了要考试,学生就会自(己)学了。对,是这样。那么老师的作用就是给学生在这门课中划定一个范围——须知随便那一门,其实都是浩如烟海的。不划定一个范围,那么考试的成绩就是不公正的,因为运气的成份太多。
但恰恰这么一划定,就把学生的知识结构划一刀,张三所知与李四所知大体不差;王五和赵六的是非标准也大同小异,一副面孔,一条思路……后来这些学生中的佼佼者读了研,甚至博,留了校,任了教,一切又循环往复……一听半句话,就知道你是哪个学校的。这就叫近亲繁殖。
……原来作为大学老师,只是一个近亲繁殖者?我心中又涌起一阵无聊。
于是也扒去这一条,另外想。
这次我没去想作为老师的我;我想的是作为学生的我,当年是怎样居然就跟从了那些草包老师的,而且至今一想起他们,还是要满怀敬意,倍感亲切的——即使够不上尊敬,也是亲切的。真正让我讨厌的老师,一个也没有。
而且假想了一下:如果进了大学,宣布:没有老师,全部自学,教材领去吧,期末来考试……会怎样?
(我笑起来,不停地摇头。而且明白了,羊群也需要牧羊人。)
想起了现代文学史的王老师,讲新编历史剧,在黑板上写了蔡文姬、王昭君和卓文君,总说成“这三个女同志”,哄堂大笑若干次,他自己也笑,却很难收口。遂成长期议论话题。
另一个古文陈老师,一尘不染的严肃老头。一个同学,自感考得不好,去他家里套近乎,想逃脱补考。进了屋,关门时见门后贴有一纸条,标准的柳体楷书:挺胸抬头。这当是老师出门时告诫自己(应该还有家人吧)的话。同学突感不能再说什么了,旋即告辞。当晚熄灯后,在床上说起,一片沉默。
老师几乎都有口头禅。例如教剧本的王老师:“熔为一炉”;语言学概论吴老师“这个语言对立”(上海娘娘腔);写作老师“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古汉语老师“儿鱼鱼馊嘞”(日月如梭啊,客家语)……
也有经典笑话。例前文的“三个女同志”;例外国文学老师的“根据我校军规”(讲海勒小说《二十二条军规》讲成这样子了——同学们下的结论);例“马恩列斯论文艺”老师说娜拉“走到九眼桥就要回来”。(解释:娜拉是挪威剧作家易卜生《玩偶之家》的女主角,九眼桥是川大附近地名。)
……如此这般的回想,让我感到每门课程的老师其实都是一只靶子,由学生们在下课之后自发射击。而靶心就是那些口头禅,或者经典的笑话……当然这些靶心也像某种胶水,将学生粘在一起,在不定期的碰撞中,例如讨论,例如对成绩的较劲,修完了这门课程的。
一般说来,在大学里,由学生自己碰撞出来的知识和学问,其实多于老师的直接讲授,但是没有作为靶子的老师,这些碰撞则很难发生。可以说老师暗中的作用其实大于他台面上的作用。世事大都如此。
因此学生的意志、能量甚至个性,都是由老师们粘合起来的。能粘合得让学生们自去相互发挥——哪怕是极度荒唐的发挥,老师的作用就起到了。至于他是不是被学生视为草包,并不要紧。
何况,诸葛亮用来借箭的,不正是草靶吗?
——发表于《中学生优秀作文》初中版2005年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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