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盘山公路拐弯处,有一个小小的茶水摊。
摆摊的,是一个快八十岁的老头,姓骆,他天生背就有些驼。因此人们喊他“骆驼”。
这“骆驼”一直没有娶亲,还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他虽然才二十多岁,但由于体质太差,就没下地干活。那时生产队照顾他,就安排他每天提一面大锣,拿一把木锤,出工、收工时在坡梁上大吼大敲一阵,就了事了,工分照样领。自从农村生产实行包产到户责任制后,他没地方拿工分分口粮了,就在这公路拐角处搭起一个窝棚,摆起小茶摊,卖点茶水和香烟瓜子,赚一个人吃穿。
那时,来这茶水摊歇脚的,多半是些附近小煤矿的工人,他们每每下班到此喝点茶,抽只烟,休息休息,聊聊家常,这茶水摊便是为他们行了方便。当然,顾客中也有一些远远骑着自行车来这里观光打望的年轻人。要是逢上赶场天,茶水摊的更是顾客盈门。一到这个时候,骆驼就高兴,龙门阵就多起来了。他东拉西扯,天南海北,一天一个,这茶水摊儿就成了“说书房”。
一天,正聊着,一阵硬底拖鞋敲击马路面的声音传了过来。举眼望去,一个蓬头垢面、衣服褴褛的老头走过来了。他,就是当地有名的疯子——“恩六儿”。
大伙的头都伸出茶摊外,你一句、我一句地喊他的名字。可恩六儿头也不回,拖着鞋,走过去了。
“得喊他长工,他才答应你!”一个知情的人喊叫了起来。果然,恩六儿回过头看了看,走得慢了点儿。
骆驼忧郁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叹息一声:“可怜,可怜!”
“他是哪里人?”几个远地来的茶客问骆驼,“他怎么疯了?” “唉!说起来话就长了!”骆驼又叹了口气,于是讲起恩六儿的故事来:这还得从解放前说起……
恩六儿一家原有四口人,上有父母,下有一弟,家庭还算不错。1949年,我们这里还在打仗。那一年,恩六儿的弟弟刚出生,他父亲赶场回家,被一伙国民党兵抢了,由于不肯交出身上的钱,被打死了。恩六儿的妈妈背着她弟弟前去理论,结果一去音信全无。
从此,恩六儿就成了一个孤儿,被一个地主家叫去当长工,给他们砍柴放牛、拉磨磨面,挨打受饿是家常便饭。
“伤惨,伤惨!”满座听众无不悲叹。
骆驼呷了一口茶,继续讲来:“解放以后,恩六儿不再做长工了,但他总是不愿下地干活,成天以泪洗面,总是思念自己的母亲和弟弟。日子一久,他就成精神病了。改革开放以后,政府分了田土给他,他也不种,成天东游西荡。从那以后,在这条马路上常能见到恩六儿的影子,他拖着双烂鞋,每天在这条马路上走上走下,饿了就到附近人家找点吃的。有好几次,政府把恩六儿安顿到了敬老院,可他又偷偷跑了出来。”
“那恩六儿的妈妈和弟弟呢?”一个喝茶的顾客插话问。
“唉!或许死了吧。”骆驼说道。
“还能见到恩六儿吗?”一个带着墨镜的人问。
“能、能,他一般隔几天就会来这条路上。”骆驼答道。
“可怜哟!”众人叹着气,陆续散去。
几天以后,茶水摊依然顾客很多,骆驼的“龙门阵”照样讲得很响,可公路上再没有见到恩六儿的身影了,他上哪儿去了呢?
约摸一年过去,一天,那个戴墨镜的人开着车又来了。出奇的是,当车门打开,就见穿戴整齐的恩六儿走了下来。
骆驼和茶客们正待细看,那戴墨镜的把眼镜摘下,来到骆驼面前,深深鞠了个躬,说道:“大叔,谢谢你!”
“你,你是……”骆驼揉了揉眼睛。
“我是恩六儿的弟弟。”戴墨镜的说道。
“你,还活着?”骆驼惊喜地叫道。
“对,我还活着。那一年,我和妈妈被国民党军队扣押着到了上海,他们在仓皇逃窜中把我们娘儿俩扔在大街上,我们就靠乞讨为生。没过几年,妈妈生病去世,我被一家好心人收养。长大后,我读了书,在一家企业参了工,后来企业改制,就下海经商,当上了小老板。”戴墨镜的人紧紧地握住骆驼的手,其它人凝神地看着、听着。
“一晃快七十年了,我总想回家乡来看看,也不知道哥哥怎么样了,一年前,我到重庆来办事,就顺便回来了。真是做梦也没想到,那天我无意中就从你口中得到了哥哥的情况。辞别离去后,我把哥哥接走了,送到精神病医院给他治好了病,为了报答你,我又赶回来了,这就暂给你十万元钱吧,你在这里修一间房子,开个茶馆,方便方便家乡人”。戴墨镜的人说着,打开提包,抽出两大叠钱,塞到骆驼手里。
一向能说会道的骆驼却不知所措,呆呆地望着他。
戴墨镜的人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大气,重新环视了一下家乡的山山水水,带着恩六儿,上车走了。好大半天,骆驼才缓过气来,连连对茶客们说:“没想到,真没想到啊!”
不久后,公路的拐角处修起了一间红砖青瓦小楼房,房门上挂着“恩六儿茶馆”的牌子。骆驼成了茶馆老板,每天,茶客更多了,骆驼的“龙门阵”也讲得更响了。他讲时代的发展、人的变化,店内洋溢着一派欢声笑语……
https://www.jianshu.com/p/5510d62f613d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