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

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2章

汇中订婚宴

连载02

给徐永道的回信写好，她甚觉满意，“永道”二字，嵌在诗里。

怎么给林沐恩写回信，是个难题。她不知怎么写，才是得体。忽觉眼皮沉甸，睁不开眼，看桌上闹钟，已快晚十点。她通常九点半休息。她想，先睡觉，明天再想怎样给林沐恩回信。

夜里，她梦见坐船，去香港找沐恩，但没找着沐恩。在江边，她遇上逃难的人，说日军打来了。她跟着逃难的人跑。不远处，火光冲天，枪炮阵阵，硝烟滚滚，尘土飞扬，枪声炮声，夹杂女人孩子哭喊声，日军在后面追，她跑的精疲力竭，也不敢停步歇歇。

凌晨四点，她从恶梦中惊醒，发现一切稳妥，自己平安在家。只是，余悸未消，惊恐如梦。

她忙起身，梳洗完毕，跪在床边，祷告求主，不让梦境成真。

祷告完，她回到桌前，静静坐着，默想许久，情绪平复，给沐恩写信。她写道：

“亲爱的沐恩：

来信收悉。

前不久，去杭州，主日在笕桥堂礼拜，巧遇令兄林先生。早闻其名，才得一见，令兄气宇轩昂，仪表堂堂。知他已归主，我心甚惊喜。当日，令兄和友人送我到笕桥站。上车前，令兄还送我一包水红菱。

家兄不日去南京任职，兄姐都忙碌，无暇顾及我。

离开上海六年，早已物是人非，我已无家，寄人篱下。

承蒙你举荐我，为令嫂人选，实受宠若惊。又思量到，我乃孤女，与贵府门户不配，令兄必另遇良缘。

宝惠

民国二十五年九月七日

上海法租界”

正要装信封，秦嫂叫她下楼吃早餐。

她边答应秦嫂，边写信封，把给徐永道和林沐恩的信，分别装入信封，用浆糊封好，贴上邮票。

下楼时，她拿这两封信，准备吃完早餐，出去把信投到邮筒。

不料，匆忙中，浑然不觉，她把两封信，装错了信封。给永道的信装入给沐恩的信封，给沐恩的信装入给永道的信封。

写好两封信，像办成大事，她心情舒畅，早餐比平时多吃些。

徐永道发出求婚信，心里忐忑不安等待，猜着颜宝惠的反应。

一天下午，他刚给高级飞行班学员上完课，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通信兵交给他一封信，他打开信，迅速读完，气出声来，说：“林浩恩，我看错你了，你不仅不主动退出角逐，居然厚颜无耻，让妹替兄求婚。”心里说：“林浩恩，也算没看错你，你果真看上她了。”

他又把信读一遍，断定林浩恩不好意思自己求婚，让妹替兄求婚，看到这一层，他心里咆哮，说：“林浩恩，你不讲道义，咱们就决斗。”

正在这时，有人通知他，马上去会议室，新校长黄光锐上校，召集飞行科轰炸组教官开会。

永道听说，新上任的黄光锐校长，原是广东陈济棠粤系空军司令，刚来中央航校当校长。不久前发生两广事变，化险为夷，多亏黄司令带粤军飞机和飞行员投奔中央空军。他想，不知此时黄校长召集会议有什么情况？他把信收好，赶去会议室。到会议室，发现其他教官都已先他而到。

做记录的秘书，告诉黄校长，教官们已到齐。

黄校长站起来，声音浑厚有力，说：“各方情报表明，中日爆发大规模战争的危险，已近在眼前，今日，紧急召集各位，制定针对性训练计划，明确轰炸组训练重点，就是驻扎在上海虹口和杨树浦一带的日军兵营，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司令部，还有游弋在黃浦江和长江口的日军巡洋舰，驱逐机和航空母艇。”说完，停顿片刻，用喷火的目光，扫视在座的教官，说：“轰炸训练，将分两类：

一、模拟日本军舰，用白色粉末在钱塘江沿岸绘出军舰外形。

二、派本校轰炸组飞行教官和高级班学员，着便衣，乘火车，潜入上海，察明日军目标。”

说完，再次停顿，用柔和的目光，看着年轻的教官。

然后，用低沉坚定的语气说：“哪位教官会说上海话？”

徐永道答：“报告黄校长，我会。我生长在上海，熟悉地形，请派我去。”

黄校长微微一笑，说：“好的，你选两名广东学员，最好也熟悉上海，航空委员会一批准新的训练计划，即刻执行。”

徐永道刚从上海探亲回来，不料，又有机会去上海一趟。不过，这次是带任务去。他想：“不知能否在上海见到宝惠。”

晚上，他回宿舍，疲惫不堪，想着去上海的任务，已没精力和时间找林浩恩打架。

突如其来的任务，占据他的注意力，使他对林浩恩的怒气平息。现在，他需静下心来。

他冲了冷水澡，给自己做冷处理，让刚才发热的头脑降温，思忖对付情敌林浩恩的策略，还有，如何完成上海之行的使命。他躺在床上，想着人类出现后不久，第一场战争就爆发了，一场内战，家族内战。哥哥该隐，杀同父同母弟亚伯，只因该隐自己的行为是恶的，弟弟亚伯的行为是善的。此后，地上刀光剑影不断，本族自相残害，异族彼此杀戮。残酷的战争，使人祈祷和平，签署约定，但往往是,和平之约墨迹未干，战火狼烟平空又起，杀声遍地。如此这般，周而复始，循环不断，时至今日，从未止息。

熟读战史和圣经的他，清楚知道，地上没有永久和平，所谓和平，不过是两次战争之间的暂停。他看到的人类史，始于亚当夏娃的背约史。人类的违约行为，从第一对夫妻，亚当和夏娃发端，他们违背神的盟约，吃了盟约规定不可吃的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违约的亚当和夏娃，都不认罪，各推责任，厘清自己。人类的历史即战史，也是重演的背约史。地上的人，预知不了明日事，属肉体的人，只能看见眼前事，看不到背后的真实。人与人，国与国，事与事，都在变化中互动，在互动中变化。世界，就像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系反应堆，梦想以自己为中心控制世界者，无论一时间多么强，最终必亡。有股看不见的永恒力量，在宇宙间护理，公正裁决各方，不早不晚，恰在其时。

他投笔从军后，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进入民国二十五年来，内乱从未断，外敌永不止。隔海之邻日本，因明治维新，迈进列强，马关条约后，更是觊觎中国。日本关东军，五年前藉“九·一八事变”，控制东北三省，成立关东军控制的“满洲国”，间接引发欧美列强走向世界角斗场。日本意欲控制陆地是日本列岛总面积二十五倍的中国，与西方列强抗衡。日本驻屯军，去年控制华北。日军口唱“中日亲善”歌，手拿刀枪，走到哪里，杀到哪里。华北、东北的中国人，已见识日军的枪炮“亲善”之道。日本欲抢在中国强大前，控制政治经济，以便夺取资源，为其打败欧美列强，提供经济政治保障。

“战场情场，两场厮杀，不约而同，一起引发。”他心想。

航空委员会批准轰炸科训练计划。航校派徐永道带两名高级班学员去上海实地观察日军目标。

徐永道精心挑选两名反应机敏，观察力强，熟悉上海情况的广东学员黄问默和李熙勇，去虹口勘察。虹口有不少说粤语的广东人。

永道身穿深灰绫罗长衫，化装成来上海谈生意的绸缎商。

两名学员，扮作伙计，手拎绸缎布料样品。

三人一起，清晨从笕桥站出发，傍晚到达上海北站。

他们一出站，就看到路边事先定好的一部上海祥生车行淡绿色雪拂莱出租车，三人上车，直奔离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司令部不远的江湾路一家不起眼的客祥旅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