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春秋半步
图源网络
吴得利是一个有着十几年驾龄的出租车老司机了。无论炎炎夏日还是凛凛寒冬，一年之中，他有三百六十天都奔跑在春城的大街小巷上。
最近出租车的生意不是很好，一个月内接连发生了几起出租车被抢，司机被伤的案件，凭着十几年阅人无数的双眼，吴得利拒载了几个夜晚打车去外地的客人，这当口，还是小心点好，都是养家糊口过日子，上有老下有小，能平安就好。
此刻吴得利站在一所师范院校大门外的林荫道上，手中举着一个自制的牌子，写着“车站，每位十元”。车里已经坐了三位学生，再拉上一个就可以走了。这个点到车站，正好有一列从南方到春城的特快车进站，运气好的话，他可以拉载几个不熟悉春城道路的外地客人去各大宾馆。
终于过来了一位拉着行李箱的女学生，吴得利赶紧上前询问，得知是去车站后，他热情地接过行李箱，引着学生快速到车前上车，急驶而去。
车站大楼的自鸣钟，铛铛的响了四声，吴得利停好了出租车，抬头看了一眼钟楼上的时间——二OO四年七月十六日下午四点，星期五。
熙熙攘攘的人群拥向出口，有人问“前进大街走么？光复路走么？”吴得利摇头摆手，不走，接人。
一个戴眼镜提着拉杆箱的中年男人走到吴得利身边。他用湿巾擦着脸上细细的汗珠，喘着气问:“先生，春城宾馆走不啦？”
吴得利打量着中年人，对方穿着一套灰色耐克休闲装，戴着硕大宝石戒指的右手扇着脸上的汗珠，随着手的晃动，宝石的光芒直刺吴得利的眼睛。
这是个南方的客人，吴得利从对方不熟练的普通话断定，这是个第一次来东北的南方人。他有些迟疑，出了车站，不到一百米就是春城宾馆，他没办法多绕道而行。
“春城宾馆啊？先生第一次来春城吧？春城五星级宾馆有好多，这个有些落后了，您要不换换？”他热情地去帮南方客人提箱子。
“似呀似呀，第一次来，没想到东北也这么热！一下火车就后悔了耶！”
“春城有不热的地方，净月潭，南湖，香格里拉，都依山傍水，清凉的很，比您要住的春城宾馆强百倍！”
“好呀好呀，只要凉爽，哪里都行的呀！”南方客坐上了车。
“那我载您去南湖宾馆吧，这个时间有点堵车，得绕道，打表八十八块，您给八十，八块零头不要啦，怎么样？”从车站打车到南湖宾馆，正常价三十块钱，他宰了南方客人五十块钱。
“好的好的，东北人太热情了，谢谢啦！”
“不谢不谢，欢迎到东北来，东北人都是活雷锋嘛！”吴得利心中暗笑，宰了他五十块钱还一个劲的谢谢，这南方人太好糊弄了，他随手打开了车载CD，车厢内顿时充满了雪村那大碴子味的《东北人都是活雷锋》，他也随着音乐吼了几嗓子。
老张开车去东北
撞了
肇事司机耍流氓
跑了
多亏一个东北人
送到医院缝五针
好了
老张请他吃顿饭
喝得少了他不干
他说........俺们那嘎都是东北人...
俺们那嘎盛产高丽参...
俺们那嘎猪肉炖粉条...
俺们都是活雷锋...
俺们那嘎没有这种人...
撞了车哪能不救人...
俺们哪嘎山上有珍蘑...
那个人他不是东北人 ...
翠花 上酸菜！
“好巧好巧，我就姓张。哎呀，先生，你还是好好开车吧，可别真撞了！”
“放心吧您呐，我跑了十多年出租了，从没出过车祸，坐好了您！”
“吓死了，吓死了，慢慢开。先生，一天能挣多少钱呀？”
“挣不了多少钱，一天跑到晚也就拉个三百块钱左右，去掉每天上缴的份子钱、油钱、修车保养啥的，一天也就百十多块钱，这点钱啥也不顶用啊！”
“那真是满辛苦的噢，不容易的呀！”两人一路南腔北调地侃大山，半小时的路程很快的就到了目的地。
南方客一个劲的感谢吴得利，下了车从厚厚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票递给吴得利，口里说着莫找零，莫找零，提着行李箱往宾馆去。
吴得利有点不好意思，本就宰了对方五十块钱，人家又多给了二十，他心有不忍，就快步上前帮客人拉着箱子。
“先生，我帮您办入住吧，这地方我常送客人来，认识他们大堂经理。”
“唔，那好呀好呀，太感谢您了，这样吧，我需要在春城玩几天，我从明天开始包你的车，一天给你八百，你给我当个向导，可以不啦？”
“那太好了，我把电话给您留下，您用车给我打电话。”
好呀好呀，南方客人留下吴得利的电话，住进了南湖宾馆。
吴得利钻进了出租车，兴高彩烈地哼着，咱们老百姓啊，今个真高兴，咱们老百姓，高兴高兴。
一脚油门，吴得利高兴地提前回家了。
第二天是周六，还没起床的吴得利被电话吵醒了。
“吴先生啦，我是张先生，您可不可以早点过来接我出门啦？”
吴得利一轱辘从床上爬起来，一边往身上套着衣服，一边口里应着马上到马上到。
吴得利拉着张先生在春城玩了两天，春城大大小小的景点长影城、伪皇宫、净月潭，走马观花一遍，累的两人早早的回到了南湖宾馆的房间。
张先生从钱包里拿出一千六百块钱如数付给了吴得利两天的车费。他打开皮箱，吴得利用眼角余光一扫，那是满满的一箱钱。张先生从里面抽出五百块，递给吴得利。
“吴先生，我看你这个人非常实在，我想和你交个朋友。我实话和你说吧，我是做假钞生意的，这五百块钱是假币，你拿着啦，找个小超市，把它花出去，都花出去后，再来找我。咱们有钱一起赚啦！”
吴得利迟疑地看着五百块钱，肉眼是看不出它是假币的。
“这，能行吗？”
“行不行你试试啦，找个有验钞机的超市买东西。”
“好……吧！”吴得利接过钱，还有这等好事，白给的钱不要白不要，他以前也收过假币，都放在家里没敢往出花。
他急急火火地开车回了家，翻箱倒柜地找出以前收到的几张假币和张先生给的那五张比较。这一比较很明显自己那几张是假的，做工颜色一眼就看出来很粗糙。他又拿出几张真币和张先生给的比较，却怎么也看不出破绽来。那水印防伪头像都跟真的绝无二样。
他拿出二百块钱，喊他老婆小丽去超市买条长白参烟回来。小丽拿了钱，一会工夫就拿着烟回来了。
“钱花没了？”他问。
“没了，二百块钱能买啥，一条烟就一百八，剩二十，给你。”小丽把烟和二十块钱扔给吴得利。
“老婆，老婆，再麻烦你一趟，这三百块钱你去远一点的超市买点鱼啊肉啊什么的，记得都把整票都找成零钱啊！”
“你疯了呀，家里冰箱还有那么多肉啊鱼啊，买这么多往哪放？这日子哪有这么过的！”小丽生气地说。
“你快去吧，你把这三百块钱花完了我再和你说咋会儿事！”吴得利喜嗞嗞地对着小丽说。
小丽疑惑地拿着钱出门了，吴得利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听到小丽开门的声音，一轱辘跳下床，接过小丽手中的大包小裹。
“都花了？”
“花了！咋会儿事呀，快说说！”小丽追问。
“咱们要发财啦！”吴得利抱起小丽，转了好几个圈。
吴得利把钱花出去的消息打电话告诉了张先生。张先生让吴得利到宾馆来一趟。放下电话，吴得利连闯了两个红灯，飞一般地来到了南湖宾馆。
张先生从皮箱里又拿出三千块钱给吴得利，让他这次去大商场把钱花出去，有了上次的经验，吴得利带着老婆小丽去了国贸大厦，给小丽买件金饰品，他不错眼珠地盯着验钞机，听着刷刷的声音，心里乐开了花。他拿着国贸开的发票，乐颠颠地回到了张先生的住所。
“张先生，这假钱做的太真了，跟真的一样！”
“是这样的，我给你再拿五千，你去银行存起来，如果银行通过，我们再来谈我们的事。”
“好！”吴得利接过钱，想也没想就开车去了银行。很快，他拿着存折就回来了。
张先生指着一皮箱钱说:“我这次就带来这么多，这是七十万，你有意向的话我就一比七卖给你，你给我十万，这一箱钱就归你，这钱你也各个地方都花出去了，跟真的绝无二样，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那些个钱就当我给你的见面礼啦，小意思的啦。你什么意见？”
吴得利面露难色，张先生，不瞒你说，我没有那么多钱呀！手中只有两万不到的钱。
张先生有些不悦:“那算啦，我不能拎着皮箱在这久待着，我明天就离开啦！”
“别介，别介，您等我一晚上，我十二点之前给您回话，我马上回去筹钱！”
吴得利回到家，自己手中凑了两万，向邻居借了三万，说有急用，一两天就还。邻居去银行取钱的工夫，吴得利去了姐姐家，她姐姐吴得娟刚卖了房，手中有五万块钱。
“姐，有个发财的机会，你要不要干一票？”
“发啥财？天上掉馅饼了？”
吴得利一拍大腿，姐，还真是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他一五一十地把怎么遇上张先生，又怎么花了张先生给的那些钱。他指着媳妇小丽脖子戴的金项链，手中的存折，美滋滋地说:“姐，这发财的机会我都没告诉另外几个姐姐，从小咱俩感情最好，我就告诉你一人，十万换七十，咱俩一人三十五万，上哪找这好事去呀？”
“这能可靠么？有点悬？还是小心点好！”吴得娟二意思思地说。
“姐，时候不等人，人家明天就走了，这回就带来七十万，过这村就没这个店了！在银行都能存这还能有假么！”小丽着急了。
好吧，吴得娟一咬牙把五万块钱拿了出来，吴得利忙给张先生打电话。可对方说他已经走了，在去往辽宁的路上了，如果有诚意，让吴得利开车前往，他们在五爱市场正门前交易。
这眼见到煮熟的肥鸭子咋能让它飞呢！几个人一商量，决定开车前往辽宁的五爱市场。
心急火燎的吴得利夫妻，吴得娟夫妻，开车一路狂奔来到交易地点，这时节正是午后两三点钟，炎炎烈日烤着大地，五爱市场正门前，上货，批发的，零售的，逛商场的人，熙熙攘攘往来不断，吴得利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终于，他在一辆黑色的轿车里发现了张先生。
张先生招呼吴得利四人上车，他打开皮箱让四人验货，四人点头，把十万块钱递给张先生。
“你们车子在哪？我给你们送过去，这里人来人往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这必定是非法的啦。”
“好的啦，好的啦！”眼瞅着到手的七十万块钱，吴得利高兴地学着张先生的腔调。
“你好坏的啦，学我说话！”张先生下车把皮箱放进车后备箱，拉着四人来到一个僻静处，打开后备箱，拉出箱子交给吴得利说，不要在辽宁地界打开箱子，这地方人生地不熟，被警察抓住没法通融。
四人点头说是，吴得娟两口子抱着皮箱坐在后排座，车飞驰电掣般驶离了辽宁地界。到了吉林四平地界，吴得利放慢了车速，找了个匝道把车停了下来。
“到咱自家门口了，打开箱子看看，十万变成七十万，我还没一下子见这么多钱呢！这回有钱我自己买辆出租车！”吴得利从前驾驶室下来，晃动着麻木的腰肢。
“吴——得——利！”车里的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喊着。
“怎么啦怎么啦？激动成这样？”听见喊声，他把头伸进车里，这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张大的嘴像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再也合不上！
打开的皮箱里是一整箱花花绿绿的冥币！好半天，心存侥幸的吴得利拿出电话，哆嗦着手拨打着张先生的电话，电话里，一个温柔的女声委婉地告诉他: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他头上冒出了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拨打电话，电话那边的女声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回复着他: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一只乌鸦从他头上飞过，叭嗒，一坨鸟屎不偏不倚地掉在了他的头上。原来天上不止会掉馅饼，也会掉鸟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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