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刀
一个不合时宜者的怀旧呓语
第二章
桃符(二)腊月二十一日。县衙。楚大先生进城第一天,知县大人遇上坎了,
恳求楚一鹤出手相助。
二天前,即腊月二十一日,近晌午时,知县吴大人差人快信专递到丰安楚家,寥寥数行,确凿是吴大人亲笔:
子云砚兄 台鉴
曩日揖别,忽忽旬有五矣,兄之风神识见,感且念念。世局多故,兄如移驾溪西,弟当倒履相迎,洁樽候教。
专此布达 翘企示复。即颂
雅安
不具 即日
楚一鹤不敢怠慢,抽笔复函,无非“幸蒙相招敢不从命即当驰往”之类。封好交付来者,吩咐家下多赏酒钱。自己独坐书房,捧住白铜水烟袋,夹着纸捻却不点燃,侧身歪脖琢磨案上那封信札。明白的是吴大人跟自己一样拔贡出身,故有砚兄之称。不明白的是自己并非地方属官,知县相公驰书招唤从未有过,所为者何?佩服吴知县的油滑老练,明明不合例规找你议事,却转弯绕圈让你主动上门。心机转念,思想溪西海道桥边,软玉温香萃华院里一对妙人儿也已好久不见。既然前事推不过,何妨后事一并做。
主意拿定。外面二太太听说事由,早打点好行李用物。因连日天阴恐降雪路阻,遂弃车用船。天尚未黑到达溪西,急匆匆登岸直奔县衙。衙役认识并不阻拦。
桃符(二)知县正与县烝、主簿、教谕等人二堂内议事将毕,忙忙率众僚属迎至阶前。清制,知县为正七品,地方主政官,楚一鹤时任淮南道盐务司海陵分司司理兼丰安场场正,从七品,且是驻留地方的派出机构,品低衙门小,权势皆无。即便近年革命党兴,太后老佛爷碍于时局允准改良,设民意机构筹备立宪,年未不惑的楚司理新被推为省里咨议局议员、县里咨议局咨议长,总归虚衔而已,也还是位在知县之下。下级参见,纵然非主管上司谦和客气,亦断无出阶迎迓之理,众皆困惑。楚一鹤自然受宠若惊,连连揖让还礼不迭。落座上茶,自是寒暄客套一番。吴知县笑顾众人道:
“楚大人为鄙县治事,辛苦劳顿风尘碌碌,本官心下着实不安,今晚聊备薄酒以表谢意。各位同僚皆请作陪,不可推辞嗷。”
县烝等情知知县必定有事与楚一鹤商谈,俱都识相地各寻缘由委婉谢辞,一一告退。知县并不强留,独把主簿杨迎懿叫住。却也不避杨主簿面,起身亲手取过案上一件启封烧角公文递与楚一鹤,示意拆看。是省里军政府致县衙的紧急公函,大意为民国临时政府甫立伊始,百废待举,国库拮据。各府县宜从急交讫当年应缴未缴之厘金地丁银等诸项赋税尾款,并按二成计预缴新年税款。公函措辞严厉:事关共和大业,文至期五日为限。凡敷衍拖延者,定惩不贷,就地免职追责云云。
楚一鹤心知肚明,汉口方面,南方革命军与北面朝廷派出的袁世凯北洋新军相持二月有余,难分难解。打仗打仗,比拼的是兵力更是财力,民国临时政府财力不敷,催缴乃至预征赋税自当题中之义。可盐务分司并非地方隶属,盐税更是秦汉以降历朝历代专营专收,朝廷户部直接专款支度。别说县衙,省衙府衙尽皆无权染指。共和临时政府成立月余,疲于应付的是前方战事,余事皆未理顺。盐务虽被接收,管理仍循旧例。给自己看上衙催款公文,知县不知出于何想。不过本地近年风调雨顺,农户仓盈廪实,商家生意热腾,税赋易于征收,县衙银库充实。即便预缴二成,按规有压库银呢,不该缺钱呀。
吴知县仿佛猜中楚一鹤疑惑,移坐并排缓缓解释道:
“楚兄知道,溪西不缺钱。应缴库银愚弟更是早有妥备。难在这个预缴二成,”他指指楚一鹤手中握的上峰公文“县里还没收上来呐,得垫付啊!这就犯难了,哪来这许多么。”牙疼般咧嘴吸了口凉气,嘬嘬牙花,扭头对站立身侧的人说道:“杨主簿,麻烦你去书房,将案桌上那本红签簿册取来。”
杨主簿应声离去。脚步声远,吴知县忽然起身,恭恭敬敬深施一礼:
“子云兄,弟有难事了,眼前这道坎恐怕很难过得去。兄台素来侠义仁厚,无论如何,务求鼎力相帮拉兄弟一把!”弯腰拱手,作揖连连,“功德无量,没齿难忘,没齿难忘啊。倘有后来,吴某结草衔环,必定相报!必有相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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