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若是一场猛烈的狂喜,谁人又能避开悲伤来袭?
年少时以为,所有的分开都是因为不够相爱;后来才明白,原来相爱不一定要相守,有些人,不留余力地爱过就已经足够。
他总是梦见自己在回家的路上,有时候是坐嘈杂拥挤的老式火车,有时候是搭没有靠窗座位的长途汽车,一个人,带着多得不合时宜的行李。
但他总是在到家前下车,去到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然后又梦见女人,还有孩子。
昨晚他梦见的是一个陌生女人,个子很大,甚至比他高大许多,身材肥胖,眼睛极小。当她骑在他身上颠上颠下,他瞥见她腰腹间晃荡的赘肉,竟升腾起异样的无法抗拒的快感。
不过他没能迎来最后的喷薄时刻,醒来感到怅然若失又极度疲惫,更多的无法抑制的恶心,对那具躯体,更对自己恶心。
他憎恶自己的不忠。
在梦里,他和不同的女人在不同的地方做爱,最后都无疾而终。
然后他梦到一张熟悉的脸,蹙着眉,娇嗔又哀怨地凝视他。在那张脸上再没有热情,只有冷淡,疏离,怨恨。
他知道下一秒她就会发作,冲着他哭叫喊闹,大声斥责他弄丢了孩子。
对,还有孩子,孩子不知从哪里跑了来,瞪着大大的眼睛,拽着他的衣角。
孩子和他小时候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他想把孩子拥入怀中,抱紧他,不住地亲吻他,告诉他自己是多么爱他。
可是孩子在他够着之前一转身,冲女人的方向跑去跑去,突然嚎啕大哭,发疯般地用尖利的声音喊着“妈妈!妈妈!”
女人确实已经消失不见,路也消失不见,周围的房子消失不见,只剩下黑。雾蒙蒙的黑,像暴雨即将来临的夜,他的梦里总是这样的灰黑场面。
他打开手机找到熟悉的头像,点开对话框,上一次会话已经是半年前,寥寥数字,说安好勿念。他看不到她的动态更新,兴许自己是被删除了,谁知道呢。
听说,她去了很远之外的一个大城市城市,有了新的生活。他早该料到,他已经很久不在深夜接到她的电话,电话里她大声咒骂他,接着便会痛哭到慢慢睡着。他听到她微微的鼾声,挂断电话,一夜夜无眠。
她只有在极度劳累的时候睡觉才会打呼噜,记得两人热恋期间,她总是克制着自己的睡意,在他睡着之后才睡,定早早的闹钟在他睡醒前醒来,她说怕自己会吵到他。他一向睡眠浅,可是跟她说自己睡得很沉,慢慢她才开始能睡个好觉。
她醒着的时候像个孩子一样俏皮,只有在睡着的时候睫毛颤颤巍巍,他知道她在深夜才能放下防备,她活得像个天真的孩子,可是她心里住着的孩子既害怕又没有安全感。
他是想保护她的,工作之余做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情,对她和家里的事情都格外上心,只是时间终究有限,有时候忙起来两三个月也不能一起吃个饭。
他经常很晚回家,钻进被窝时先让自己暖和起来,然后把蜷缩成一团的她拥入怀里,他知道她的脚冰凉,便用自己的腿替她捂着。迷迷糊糊中她圈住他的脖子,头往他的脸上蹭。两个人紧紧抱着,爱抚着对方,贪婪地嗅着对方身上的气息,与之纠缠在一起,大汗淋漓之后黏糊糊地抱在一起睡去。
在有孩子之后那样的时候少了,孩子睡在两人中间,她习惯性地一手搭在孩子的背上,以搂着孩子的姿态睡着。多数时候他回来了她也没有睡沉,她要不时安抚孩子,给孩子盖被子。
孩子出生后一直她带。
那一年,因她父亲突然中风生命垂危,她的母亲几年前就因病去世了,身为独生女的她必须立马赶去照顾。于是她只能留下孩子交给他的父母帮忙照料。
孩子是男孩,唤作安安,是她的心头肉,孕期卧床保胎,之后又经历难产。孩子一岁时被诊断为疑似自闭症,但是好在还算健康。医生不建议她再生育了,她自己不想也无力再生一个孩子,她把自己全部的爱倾注给这个来之不易的宝贝。
而作为丈夫的他是家中独子,孩子的爷爷奶奶看着孙子出生自然是欢喜,只是当三四年下来,那孩子与寻常孩子天差地别,老人的心便冷了下去,多次催促他们再生二胎。因这个事情,她与公婆争吵数次,最后几乎断绝往来。
他工作忙,孩子几乎是她自己一个人带大,只有她才知道孩子什么时候会需要什么,孩子在什么情况下会情绪爆发。孩子被诊断患病之后,她便关掉了自己开的店子,专心在家守着孩子。
他对孩子自然也是爱的,虽然安安从未叫过一声爸爸,孩子只会叫妈妈,这是他唯一会的语言。
她是孩子的世界里唯一的陪伴,孩子也是她唯一的爱。他心疼她,她吃了好多苦,他总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他拼命挣钱,为了让孩子接受最好的治疗,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他想了很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下定决心离开?
她父亲在ICU住了半个月,出来又在普通病房昏迷着,他请了个护工去帮她。他无法想象那一个半月她是怎么熬出来的。
更没有想到的是在她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孩子出事了。
当时孩子的爷爷奶奶带孩子出去,跟往常一样奶奶跳广场舞,爷爷看着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孩子突然尖叫捂着耳朵满地打滚,任身边的大人也抱不住。接着孩子便冲向了马路,被呼啸而来的卡车撞飞到十米开外。
孩子当场就去世了。
他接到电话的时候,牙齿止不住打颤,全身发抖,仿佛掉进很深的冰窟窿,双腿被人抓住拼命往下拽。
他打电话让她马上赶回来,电话里没敢告诉她出了什么事,在见到她的一瞬间他抱着她嚎啕大哭。得知孩子没了,她当时就晕了过去。
那半年她天天在房间里哭,拉上厚重的遮光窗帘,只开着床头给孩子哺乳时的小夜灯,捧着孩子的衣物一件件嗅着。她看孩子的照片和视频,自言自语,泪流满面。
他请了保姆全天照顾瘫痪在床的岳父,自己推掉工作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半年后她执意要回娘家,她父亲状况很不好,她必须要回去陪着老人家。
他紧紧地抱她,她没有回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她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开车将她送了回去,待了两天,在她家楼下替她接手了一家小自助书店,安排妥当之后,便独自驱车走了。
她几乎不主动联系他。孩子走了以后,她对所有人都丧失了说话的欲望,对他也一样,除了情绪崩溃时冲他哭闹喊叫,更多的是一片沉默。
他原想着回娘家会让她好受一些,可是她父亲的病二次复发,老人早晨起床时一头栽地,离开了人世。
她打电话跟他说“我没有爸爸了。”接着便哭了起来。
他赶过去,安顿好老人的后事,想要接她回家,可是她不肯,说要一个人出去走走,她说她好累。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拒之门外了。他才发现这些年里,自己真正陪伴她的时间少得可怜,她早就是自己一个人在孤军奋战,在她最难捱的时候他都不在。这就不得不导致了两人的疏离,他主外她主内,两人几乎没有共同相处的时间。
他是唯一的经济来源,不敢有片刻的放松,她懂。
那几年里,明明都是围着家庭转,但两个人在一起的生活却是一片空白。
他慢慢明白她为什么要走,他其实早已经不在她的生活里了 ,在无数个孤单无助的日子里,她戒掉了对他的依赖。他们或许还相爱,但爱不爱已经不那么重要。
他们在一起,但是不快乐,在经历那些事情之后也不可能再变得快乐了。
她说离婚,他苦苦挽留。但是她无法和他再继续生活,无法生活在失去孩子的遗痛里,孩子和他长得太像了。她对那个房子,对那个城市,对他的爸妈感到厌烦。她只想逃离。
离婚前最后一天晚上,她回家收拾行李,哭着睡着,他抱她,她没有推开。他把头埋在她的脖子间,也啜泣起来。迷迷糊糊间她抚摸着他的头发,可是在他把手滑进她的睡衣里时,她推开了。
等他醒来时,她已经梳洗打扮好,就像当年她调好闹钟早起床一样。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已经是几年千疮百孔的疼痛时光。
原来有时候,相爱也不能相守到老。一团感情被现实拉扯得老长,越是爱,便越是痛。
在命运的变故之下,悲欢离合不过一指流沙,那些美好回忆如同漂亮的贝壳珍珠,掩埋在泥沙之下。
奋不顾身地相爱过,当悲伤远远多过快乐,分开是最好的选择。
哪怕一场欢喜终成空,相爱的人,再没有遗憾。
*作者简介:空中行云,一个集爱与孤独于一身的女子,在梦与现实之间自说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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