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月亮染白了周围一圈云,划出一片光晕,依稀可见层层叠叠的云,从天的这头铺到那头。
夜已深了,街上无人往来,屋内也鲜有灯火。有清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虫鸣起伏于草野,此夜极静。
云渐渐遮挡住月光,只剩一条白色的云边,慢慢收拢,不多时,仿佛东西南北四方的云都自觉连成一体,遮蔽皓月,整个天穹只见黑压压一片。
这时,鬼门开了。
久不至人间的小鬼,有贪玩的,也有急于回家的,都长长地吸吐,嗅一口人间的新鲜活气。
他匆匆走过东门,过纺桥,拐进了张家衙,没两步便见柳树下立着一位姑娘。他脚步一缓,心中奇道,竟还有走到我前头的,近了,寒暄道,“您脚力真快。”
那姑娘看他一眼,客气答道,“没有,我早先溜出来的。”
他一愣,想起白日里天阴,但也万不到逍遥无状的地步,再一看,果然,她背后背一轻纱竹帽。
姑且能挡两分,他心想,忒贪玩,却又问道,“何事走这么早?”
她心里嘀咕着多管闲事,面上却不甚动容,反倒出奇地想多讲两句。只听她答道,“见一个朋友”,顿了顿,又补道,“他今日勾了生死簿”。
那人一听,起了打听的心思,却又不好意思追问,只干巴巴地接道,“竟有这奇事。”
姑娘道,“也不算奇事,只是少见。”
他呵呵笑了笑,是自己少见多怪了。自古人间以因果为治,种因得果,不计善恶。投入轮回的,皆是有罪之身,相传只要一世因果分明,便可免此煎熬,勾生死簿,脱六道,臻入极界。也就和人们一般说的“灰飞烟灭”差不多。可人间的因果多不好算,往往几个几家乃至几代人,因果相互糅杂,是以判官难有算得清的时候。判官大人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把算不清的账本存档,然后把算不清的魂魄再扔到轮回之中。是以人间魂魄大多常在轮回。
这因果算得清清楚楚的账,已是多年不曾见到了。但百年总会出一两个,难免有清楚的,也不稀奇。
他看了看时间,想到该赶路了,又偏生是个周全的主,于是很体贴地问道,“那这是,已经没了?”
姑娘点点头,望着地,道,“终究也是见到了。命簿说,以前他是我心上人。”见到了,原来心上人就长这个模样。
那人闻言,了然地跟着点点头,想着“以前”许是前一世或再前一世,不欲多问,宽慰道,“我也没法儿说您不必,我这不也赶路回家么”,想了想,又拱拱手,道,“听说节后会走得快些,祝您早登轮回。”
她听这话,郑重还了一礼,又道,“不敢叨扰,您早去早回。”
那人也躬了躬身子,继续赶路,身影没入张家衙尽头,望不见了。
姑娘又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无人取道,她也图一清静。想起白日里见到的魂飞魄散的场面,想起那张似是而非的脸,她望了望时间,盘算着,还是去秦淮看一眼河灯,便早些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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