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未老，你已迟暮

我的忧虑有点多，关于走得越来越快的时间，和走得越来越慢的你。

听说最近你又老了不少，雪白的头发增添了几丝素银，苍黄的脸颊开拓了数条沟渠，腰板似高粱坠果，又似弯弓蓄力，粗糙暗沉的四肢，现根根青筋。岁月本无意伤你，却招招致胜。你开始拥有豆腐般的躯体，柔软，易碎，难以复原，太容易留下伤痕，经不起一丝敲击。

上次见面便见证了时光的威力，不料，它在你身上产生的是叠加效应。初始是风吹水波起，泛起的涟漪，打不破的平静。现已成石破惊雷势，卷起的风暴，向四处大肆虐。袭卷你的容颜和身体，模糊你的心智。你的思维还是如此清晰，却已不再敏捷。你的反应逐渐变慢，智力也在消退。你耳不太聪，目也开始不明。你剩下的只是一些常识和经历。你开始絮絮叨叨，诉说你的故事和道理。说过的话，总像是被橡皮擦去了痕迹，开口一次又一次。时光的可怕在于潜移默化，彼时不惊觉，发现时早已深入骨髓。

时光的本质，不可琢磨，不可捕捉。它于你是生活中看不见的光，位居于阴暗的一角，看似不存在，却一直在远去。它是顽劣的小孩，难以理解的世界观，抗拒这世人对它的关爱。于是或许讨好得了所有人，却讨好不了它。它是上进的青年，从未停下过脚步，憧憬未来，一直勇往直前。于是很多人尝试与时间赛跑，却永远输多赢少。它是公平的判官，了解生命的规则，宣判时间不可买卖借贷。于是金钱可以买到任何东西，却买不了点时间。它是沧桑的老人，洞悉世间千百态，旁观者清，用冷眼看悲欢。于是它可以陪你一同哭笑，却不会同情心泛滥。时光孤独且无情。所有生命对它来说都只是匆匆过客，没有人能陪它走到老。

你也是过客中的一员，它会陪着你老去，你却没机会陪它老去。

你知道时光不曾随着你的衰老而老去，变化的是环境还有你和我们，它还是第一个生命看见时的样子。是昼夜，亦是由昼夜构成的四季。昼夜渐变，明暗相交。闻鸡起，日落息。太阳东升西落，月亮阴晴圆缺。云朵在天空中绘画，风雨上几分色，雷电润几分神。四季变幻，周而复始。一季花开，万紫千红，烂漫了大地山川。一季叶繁，绿意盎然，热闹到九宵云外。一季果熟，秋桔飘香，甜润从口到心田。一季冰寒，白雪皑皑，年意充斥着周边。在这美景中，你又老了一岁，从外到内的老着。

时光对少年、青年、壮年来说算是恩赐或奖励，但对老年来说算是一种无痛感折磨。有痛感的折磨，伴随着伤口，难受，眼泪。而无痛感的折磨，就像逐渐浸透的液体，随风瓦解的颗粒，引不起太大的注意，一旦触碰临界点，面临的将是消沉或崩溃。但让我欣慰的是，你承受着折磨的同时也在勇敢与时光斗争，结果当然是你输了，你被剥夺了容颜和心智，唯一的收获是一份积极与乐观。人不是生来就要被打败的，不管你的外在如何改变，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当之无愧的英杰。就像你当初对我说的：能被时光改变的，都是不那么重要的。

我知道，不管时光走了多远，对你掀起多大的巨浪，你的心灵都不曾改变。我知道，即使未来，你的脸上满是沟壑丘陵、你的身上没有一片平整、你的腰再也直不起来了，你的眼睛花了、你的耳朵聋了、你的牙齿落光了，甚至于你走不动了，你的心灵都不曾被时光改变，你的眼神依旧如初般，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充满着坚毅，宽容和慈爱。一直就那么看着我，就那么指导着我前行。

你说你儿时最是孤苦，最甜的记忆是零星的肉末；你说你少时忙于生计，最幸福的时刻是见证了祖国的改革；你说你成年四处奔波，最成功的事是娶了个好老婆；你说你老年享天伦之乐，最美好的想法是四世同堂。你说你并不怕老去，却想更长久的看着我们长大。你说你不知道时光给不给你这个机会，你说你不应该奢求太多。这一切都让我默言感伤，只因‘时光未老，你却已迟暮’，而我想奢求你的更多。

我爱着你，就像太阳对于向日葵，篱笆对于蔷薇。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美的样子，就像此时盛开的桃花，灼灼其华。好久不见，分外想念。还要等到清明，才能回家看看你。时光不老，你已迟暮，你还能陪我走多远，我又能陪你多久。

我亲爱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