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
严二毛
一
“黑云压城城欲摧”，用来形容我离别天津那天的天气再好不过了，我提着行李，行李少的可怜，只有几套跟我如今身份不相称的极度奢侈正装，兜里仅仅有几张羞涩的银行卡，在茫茫的人群中没有人知道我，只有我是知道的…………我踏上了遥远的征程，迈着疲惫的步伐归向回家的路。
二
下午五点多钟到的贵阳，贵阳的空气特别清新，比起常年添着风沙过日子的北方天气来俨然是人间天上。我的身体很累，心也累，多想找个软绵绵的床美美躺上去。电话时不时地响，看也不用看定知道是母亲，只有她能在这个时候挂怀我。
我很想早点见到母亲，于是花“高价” 坐上了一辆直达湄潭县的私家车，车上起初就我一人，司机后来又揽了几单生意，似乎是早也约好的，那时我才发现有点“受了骗”，只是心头突然闪过的念头，倒也没较真，这年头生意不好做，所以姑且随他去。
车上有两个女的，一个女孩子特别能说，十分机灵，是搞教育宣传的，我觉得跟我兴趣有几分投缘，因为我是师范类院校毕业的学生 ，稍聊了几句后一路只听她跟司机说话，我很少言语。
另外一个是一位少妇，雍容端庄，大气可人，不停地发信息，略带几分愤怒，后来嫌太啰嗦，便直接拨通电话。讲的是方言，我大概能听懂，但感觉特陌生，有些曾经倍儿熟悉的话到了如今，却说不出来（可能是在外待久了的缘故)。
女人语言激烈，慢慢地边哭边泣，还喃喃言语，从话语中知道女人正闹离婚，我更加难过，这么好的女人，为何对方就变了心。
听了她的言语我心情更加沉闷，感觉透不过气来，打开窗户，想透透气。这时女人递过一支烟，我礼貌性地接受，因为我确实需要一支烟来清一清肚子里的浊气，尽管我不抽烟，妇人还是点上了火，我觉得对方很热情，便侃谈起来。
“姐，想问你几个问题，但是不知道该不该问？”
“直接说吧！没事！” 她声音有些涩涩的味道。
“那要是冒昧就当我没问！”
“你说话挺客气，一看就是个文化人。” 妇人语气柔软了许多，也给我平添了几分勇气。
“谈不上，有点喜欢附庸风雅，假装文化人。”我笑了笑接着说：
“我觉得奇怪，像你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对方要离婚？”
“因为我工作忙！我老公觉得怠慢了他。” 妇人没有任何遮掩。
“那你老公肯定很有钱？”
“狗屁，我跟他一起时没有落脚的地。”
“对不起，也许我不该问。” （我觉得自己是那么的肤浅，问了一个如此龌龊肮脏不堪的问题。）
“我不想离婚是因为我们有了孩子，不希望孩子未来有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你人真好！我觉得那男人真不是人。”我吐出了一口长长的烟气，觉得这一分钟周围全是玫瑰香水淡淡的气息；再深吸一口气，把肠子和五脏六腑挤到了一起，里面全是实体，脑子里全是美的印迹。
三
司机直接送我到了湄江中学的茶海花园，母亲早已经佝偻着身子伫立在寒冷的夜色中，我下了车，捻了行李 ，像犯了错的孩子慢慢地挪动疲惫的脚步，母亲见了我，紧紧地抱住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许久。只听到母亲哭泣的声音。
“回来了就好，从小没吃过苦，我最怕你受不了打击。” 母亲声音十分嘶哑。
见到母亲没有责怪，反倒宽了我的心，我用双手抚着她的肩膀，看着脸颊飘扬的几丝银发，我心就像被踩着了的地上的冰，咯吱咯吱响个不停，没有裂痕，有的，是 打破了平静的湖水泛起的波光，搅动着再难平息的涟漪。
母亲承受的痛永远比我的多，我是知道的，一个五十刚出头的人，头上的“朝来青丝暮成雪” 银发是最好的语言，我嗫嚅几次，口张了又张，还是挤不出合适的字眼来，过来仿佛千年之久才醒过头来，不痛不快的蹦出三岁小孩都能支吾的两字
“没事。”，然后故作轻松态势，张开臂膀，像即将要展翅高飞的雄鹰；后退两步又转身一圈面向母亲嫣然一笑。
“看我现在不挺好的吗？”
母亲见我轻松自如的样子倒是放心了许多，我知道她担心，我是一个从小没有吃过苦的孩子，她的担心不是不无道理的，现在的孩子都比较矫情，心里承受能力弱，这个正是母亲放心不下我的原因。
但是母亲哪里知道，我看的书还是比较多的，基督山伯爵的智慧和胆识早已经在我心灵最脆弱的贫瘠的土壤里长出了根芽，牛虻的勇敢已经在我的柔软的心上安了家，福贵凄苦生活早已经让我懂得了人生意义的启发……
文学的滋润和生活的历练早已经让我心灵变得像狮子一般强大，这是母亲不知道的。
不知道你是你，所以你还是你。
知道了你是你，那你就不是你。
对于这句话我深表认同，我虽然没有达到完全了解自己的程度，倒自知几分。
知道母亲有这样的想法，我心里瞬时打了个寒颤，不知道她这段时间心里有多担心，多害怕！
在茫茫的夜色里，路旁的霓虹灯光线很明亮，马路上来来回回的车辆似乎早已经从人间蒸发，周围出奇的静，看着雾蒙蒙的天空，我的眼睛突然下起了微微细雨，不经意撒落在我的胸膛。
“回屋吧！夜冷，别着凉了！”母亲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们一起回到了我久违的家。
家里的沙发是那么的柔软，我的房间仍然一丝不乱，尽管夜有些冷，我的心却格外的暖。
回家的日子就像漂泊的帆船回到了港湾。
母亲每天都变了戏法似的给我做很多好吃的。第二天早晨我跑步回来看到她正在热火朝天地炖肉。
我好奇问母亲：“这是什么，骨头多，肉特少。”
母亲笑了笑。“这是鸽子肉，吃鸽子肉，最有营养，好好给你补补身子，身体才是革 命的本钱嘛！”
这时我才发现她一大早便去了养鸽子的老王家宰了两只鸽子。生怕耽搁了我用饭的时辰……每天十二点按时吃饭她是知道的，所以回家的午饭会准时开，不早不晚。
在家每天待着，看看书，没有人烦扰，母亲见我看书便轻轻地把我房间的门关上。
母亲看我无聊会陪我说说话，但是从没有问我下一步打算干什么。她害怕问这个问题，也最怕我提这个问题，她怕我又向往常一般，前脚刚进门，后脚又迈出了门。
在外面打拼的日子，无情的岁月俨然觉得自己已经长大，可是，回到了家，却发现永远也没有长大；因为在母亲眼里，孩子是永远长不大的家。
四
在家待了一个月，我最好的朋友兼兄弟杨君在嘉兴，听说我在家闲来无事，叫我过去玩玩。
我把这事告诉了母亲，她想了想。
“可以去看看的，在家你也待不住，出去走走也好。”
于是踏上了去贵阳的客车，辗转去了嘉兴，嘉兴我去过一次，还是大学时我们一起去上海路过，听说嘉兴的五芳斋出名，想尝个“鲜”，便中途下了车，吃上了正宗的五芳斋，至今记忆犹新。
当我到达火车站时是下午三点左右，杨君和他妻子安子一起来接我，然后我们又坐车一起去菜市场，买了很多菜，很是热情，我跟他们俩都熟悉，自然不拘束。
他们结婚早，在我大二时就结婚了，如今日子过得还不错，杨君现在没事做，在家带孩子，安子呢？是个女强人，一心工作，所以把孩子撂给了杨君。
杨君跟我性情都温和，所以能成为很好的朋友，他爱安子，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所以为了安子，为了家庭，他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在处理这件事情上我觉得杨君很大气。
在菜市场，安子成了主角，也没把我当客人待，自己便拿了主意，因为她知道问了肯定是“随便”二字。
很快回到了他们的家，我跟杨君胡天海地聊天，自然是我未来的打算。很快安子把菜做好了，香喷喷的肉丸子，酸菜鱼，炸鸡蛋，油焖虾，还有清汤白菜……满桌子的菜，竟没有一点点我厌恶的辣椒，真是难为了她。
吃完饭我们没有出去玩，都知道我坐车累了，其实不然，高铁几个小时就到了，丝毫没有困意，于是我们三人又聊起了我的婚事，我倒是不急，主要是我没有找到一个性情相投，能走到我心里的女孩，安子说明天带我去相亲。相亲的姑娘以前她活络过，而且是她毕节的同乡，对方看过我胡乱写的一窍不通的文章，想见见我人，但我觉得没必要，因为没有缘分。
可是安子早已经把我的事上了心，说已经安排好了，第二天一早，我起了个早，练练身，然后杨君叫我吃早餐，我来到大厅，隐约看到了厨房有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披着棕色发髻的姑娘，有几分容貌。
大家入了座，安子向我递了个眼色，我便知道了几分用意，安子做了介绍，女孩子说喜欢我写的散文，说我的散文最动人的心。
我跟她聊了一些文化知识，她喜欢写东西，我看过，只是觉得根底太浅，因为她初中毕业。文章这东西，属于厚结薄发的，不是热板热卖的板栗，熟了就可以吃。
对方人不错，主要是性格深沉，我俩一样，便觉得将来不是互托终身的人，也就不了了之。
我是一个执着的人，结婚对我来说是可有可无是事情，孩子也是可有可无的，所以母亲对我有些忧心。我觉得找不到合适的那一个，最好孤身一人，把写作当成自己一生的牵挂，也未尝不可，不必困己，更不必扰人。
身边很多人是不了解我的，就像我无法理解很多人明明不爱还是结了婚，到后来要么将就过一辈子，要么辜负了对方一生。
在我的心里，我的老婆和孩子都是用笔写出来的，心活着，自然一切都有了，心死了，俨然再活跃的东西也难琢磨，再也拿不起笔，写出心里的声音。
我只想找一个能把我的灵魂激起浪花的那个人，为她写浪漫的诗句，为她紧锁心门，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潦草这一生。
下午我们一起去看嘉兴的夜景，嘉兴的夜特别的宁静，一路灯火辉煌的霓虹灯照亮了漆黑的天空，四周出奇的静，不拥不挤的车辆来回穿梭在忙碌的城市中，我们坐车一起去了一处公园。
公园建造得特别美，从公园的门口进去是停放车辆的地方，一排排的车辆就像插红薯一般摆在地上，我便知道这里人定不少，我们从正门进去，正门有两排对称的红石柱子，大约五米高，然后上面是阳台式的台楼，就像天安门一般，很是庄严威武，红色的油漆更添上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进去后走四五百米，有一条横着的人工河道，河道的两旁是长廊，长廊紧挨着商铺，商铺里面陈设相当豪华，有卖烤鸭的，煎饼，水果，儿童游玩的………我数了数没有一应记下，不知不觉我们便来到了一排竖着的房屋，房屋装修得特别古风，沿着房屋往前走有很多人在那里拍照。
安子连忙为我解释。
“这个地方常有人来这里拍戏，老多电视剧的片段都在这里取材。”
我看了看四周确实很美，可是安子要不介绍，我断然洞察不出来，这么个地方原来塑造了许多明星哩！
心里囫囵激起几滴浪花，热气腾腾地涌入我的心房，原来美一直在我的身边，春风在向我招手，鸟儿在向我欢唱，月亮在夜里柔情地为我疗伤……而我一直在逃荒。
五
我站了许久，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朽木不可雕也，白白地浪费了半年的时光；人生不只是眼前的路，还有春光无限的前方。
从明天起，我要借月亮的光，来装饰我的衣裳，生气勃勃地走在大街上。
从明天起，我要用清澈的泉水来清洗我的眸子，使它发出艳丽的光。
从明天起，我要加快脚步，去更美丽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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