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重返教育行业后,无论是在少儿学习领域,还是成人学习领域,都常常会听到一个词,那就是“寓教于乐”。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各种“懒人经济“催生的产品,让衣食住行都变得更惬意便捷。学习这个事儿,自然也不应该还停留在“头悬梁、锥刺骨“的万恶封建社会时代吧。
想了解历史?就翻翻《明朝那些事儿》好了,不仅比啃大部头竖排繁体的明史省力太多,和朋友聊天时,不经意间还能金句频出,整个场面Hold住。
想提升表达能力?不妨看看气场女王马薇薇在《奇葩说》上的精彩表现,比她那个身为武大副教授的男友周玄毅《辩论:说服的艺术》之类的公开课,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想学习英语?那就购(xia)买(zai)一套蓝光版的《老友记》、《绝望主妇》或者《摩登家庭》神马的,既风趣幽默,又是地道美音,还去学《新概念英语》和《走遍美国》,你凹凸了!
把艰深的知识揉碎,然后编成段子、谱成歌曲、拍成视频的麻辣教师;爱美食、爱撩妹,却在谈笑间让各路难题灰飞烟灭的逗比学霸;这些,不才是这个美丽新世界应有的模样吗?
二
度娘一下‘’寓教于乐”的关键词,类似的观点也不少。
比如:一位教育游戏公司的CEO就说:‘’理想的教育游戏应该是“寓教于乐”的,让孩子们不知不觉中就学到了知识或技能。‘’
某教育公司则宣称,要采用一款适合开发教育类产品的游戏引擎,因为家长都希望开发出的产品真的能让孩子一边玩儿,一边学。
三
娱乐和教育“无缝对接“的美丽新世界,真的即将到来了吗?对此,我持怀疑态度。
还是继续上面的几个例子:
当你兴致勃勃的谈到朱元璋和他的子孙们“谁是个好人,谁不是个好皇帝“的时候,其实,你传播的只是时年不满30岁的当年明月的个人观点(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有志不在年高,但前提是你对学习历史的需求止于谈资。)
一部200多集的老友记刷完,不妨算算,你有多少时间,是真正花在词汇句法表达上,又有多少是被剧情吸引,站队各种CP,甚至是统计大龙套gunther的出场次数。
追了三季的《奇葩说》,学到更多的,究竟是系统批判性思维,还是类似德云班主口中‘’理儿不歪,笑不来‘’的表演艺术。
当然,畅销书籍和娱乐节目本身并无太多过错,尤其是在自身爆火之余,还能给予人们一些教育启发的节目,甚至可以算的上是“业界良心“。
问题在于,我们越来越倾向于把各种有少许教育意义的娱乐,当成了教育本身,把主营娱乐的媒介当成了教育的载体。而在每个欢畅开怀的学习+娱乐的单位时间,我们获得的有效知识和思考能力的提升,究竟有多少,值得反思。
四
众生喧哗的时代,我们不妨重温下著名媒体文化研究者尼尔.波兹曼在三十多年前的代表作《娱乐至死》中的观点,也许会有启发。
需要说明的是,尼尔.波兹曼在书中所重点批判的,并不是这个词如今被经常误用的娱乐行业,而是在电视时代,商业、学术、宗教等领域“泛娱乐化“的倾向。
用他自己的话,本书希望阐明的是:“随着印刷术退至我们文化的边缘和电视占据了文化的中心,公众话语的严肃性、明确性和价值都出现了明显的退步”。
从口口相传到印刷术普及,人类对于复杂事物的理解能力不断加强。富有逻辑、复杂思维、高度的理性以及受众反映的耐心,是那个由以印刷术为主导的“阐释时代“的特征。
一个有趣的例证:十九世纪时,林肯和道格拉斯曾进行过一场长达七个小时、主要由书面表达组成,充斥着多重复句的辩论,但观众却听的津津有味。这恐怕是如今见到一篇个三五千字文章,就望而却步的读者们,全然难以想象的吧。
五
在波兹曼看来,娱乐时代的到来,始于电报的诞生。电报在打破此前信息传播的空间界限的同时,也因其中信息的商品化属性,而使发布信息是否新奇有趣,超越了其实际作用的价值,成为信息发布者首要考虑的问题。
正如梭罗在《瓦尔登湖》里所言:“我们满腔热情的在大西洋下开通隧道,把新旧两个世界拉近几个星期,但是到达美国人耳朵里的第一条新闻,却可能是阿德雷德公主得了百日咳。”
或许,如今大行其道的“标题党“,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初见端倪的吧。
六
进入电视时代,这一本身就致力于为观众提供娱乐的媒介,使各个领域中“泛娱乐化“的倾向更加明显。
电视,顾名思义,关键在于观看,迎合的是人们对稍纵即逝而斑斓夺目的画面的需求,舍弃思想,迎合人们的视觉享受,才是这种媒介的根本属性。
在电视为主要媒介的时代,像印刷术时代的林肯(其貌不扬)和广播时代的塔夫脱(身材肥胖)一类的政治人物,恐怕已经很难在政坛上占据制高点。取而代之的,大多是形容俊朗、举止潇洒的肯尼迪、里根和克林顿们。
七
在《娱乐至死》一书中,尼尔波兹曼专门拿出了一章谈论教育,并概括了电视传播内容的三大特征:一是没有前提条件(不需此前知识准备而直接进入),二是不能令人困惑(不能有任何需要记忆、学习、运用甚至需要忍受的东西)、三是避免阐述(否则就会变成广播或印刷品),显而易见,这些特质与教育循序渐进、持续反思、系统构建的需求,都是相去甚远的。
在波兹曼看来,如果非要给这样一种没有前提条件,没有难题、没有阐述的教育取一个名字,那么这个名字只能叫娱乐。
八
《娱乐至死》成书于上世纪80年代,尼尔.波兹曼老先生也在2003年仙逝,还没来得及对时下这个风生水起的社交媒体时代进行盘点。
不过,从当下的点滴印迹来看,波兹曼当年对电视时代的诸多担忧,在移动互联网时代,似乎不是被消解,而是愈发被强化了。
几年前,有字数限制的推特和微博取代了曾经火爆一时的博客,随即又被更符合当下传播规律的facebook和微信抢了风头,直到文字已经沦为图片点缀的instagram大行其道。
如今,我们在从画面到声音的技术上,都达到了史前的巅峰;但广大受众却似乎越来越像传说中只留存七秒记忆的鱼,看到略长的句子、段落、文章就大呼晦涩、难懂。
以围观群众为上帝的平台和内容生产者,也贴心的为只有短暂记忆的“鱼儿”们改变了叙事方式。单行成段,居中对齐,成为如今众多文章的标配。对了,他们说这个不叫缺乏逻辑性,而是叫举重若轻。
九
在当今这个移动互联和社交媒体时代,教育领域诞生了诸多学习类的网站和APP。有效利用碎片化时间、以游戏化的情境,综合运用多种媒体的在线教育平台,一度风生水起,引发各路资本竞逐。
在此,我无意否认在各种在线教育平台的研发过程中,诸多教育和科技行业人士所付出的重大努力。从慕课、翻转课堂到各类学习语言的APP,卓有成效的在线教育产品,大多在增强学习的完成度,避免分散注意力的机制方面进行了有效设置。
不过,同样不能否认的是,在商业和传媒具有强大驱动力的今天,我们无法抑制诸多有着巨大商业诉求的教育机构,为了争取最广泛受众,牺牲教育产品本身应有的深度、广度和难度,而增强娱乐性的举措;尤其对于一些需要专注思考的知识,过分追求图文并茂、绘声绘影的教育形式,有时提升的可能只是用户的愉悦体验,却未必是学习本身的效果。
在此背景下,作为接受教育的个体,无论是自我提升还是为子女选择教育平台,都应对各种媒介传播的特点和进行学习的利弊有所了解,一味的执着“寓教于乐”并不可取。
十
如何在学习的趣味性和有效性之间进行平衡,这是个过于宏大的话题,在此仅分享几点个人的小建议,是否得当,欢迎各位留言讨论:
1、根据时间充裕程度选择教育媒介
如果学习者是时间的相对充裕者(如部分中老年人),没有接受教育的刚需,那么以娱乐形式“涨涨姿势“,也无可厚非,毕竟,这个属于“把时间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的范畴嘛。
如果学习者(比如亟待提高技能的上班族、迫切要提高成绩的中小学生)本来时间就相当紧张,那么对那些过分强调“寓教于乐“的东东,还是适当保持距离为妙。
2、对信息“甩干“的能力很重要
受太多夹带私货的信息所困,广大学习者对各种“干货“的渴求在最近几年愈发明显,可惜,很多自命为“干货“的内容,往往也是套路满满的内容营销。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和观点往往被湮没在“水货“之中。
这个时候,就需要学习者有一些自行“甩干“的能力,从略微宏观的批判性思维和金字塔原理,到更加微观的思维导图、Markdown等工具,都不失为理清脉络,去粗取精的有效手段。
3、学习中不应止于“有趣“,而要尝试走出“舒适区”
这一理念在安德斯.埃里克森的《刻意练习》一书中被着重强调:“对于任何类型的练习,如果你从来不迫使自己走出舒适区,就永远无法取得进步。”
一位业余钢琴爱好者从十几岁开始因为喜爱而练习钢琴,而三十年后,练习时间也有数十万小时,水平却还是停留在原地,最重要原因就是他仅仅因兴趣而练习,因此,每每触碰到自己的舒适区就放弃,即便有传说中的“一万小时天才理论”背书,恐怕也是枉然。
4、适当阅读成书于印刷术时代的作品
如果苦于自己的碎片化阅读和思维习惯已经形成,不妨开始尝试阅读一些年代相对久远的书,譬如说撰写于16世纪—19世纪之间,也就是印刷术居于主导地位时代的书籍。
毕竟,那个时代的书籍,还没有太多出于广泛传播而娱乐大众的诉求,虽然读起来可能会略感枯燥,但确实称得上是干货满满,对重塑我们的系统思维习惯,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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