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二）
我说：“爸爸就长这样啊”，他也尴尬的嘿嘿笑：“对啊，我以前记得他的样子，后来，我长大了，就越来越记不清他的样子了。”说完这句，他又将头扭向一边，脸上的笑容也在扭头的过程中消失了。
下午五点的阳光已经褪去了刺眼的灼热，留下的是驱走凉意的温暖。我问他还想画些什么，他说，一座房子。
他没有再要求我跟他一起画，于是我便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他。
他画的房子，很高，很大，很空。一个小小的窗嵌在左上角。
他的房子，没有门。
“画好了”
“没有门吗？”
“哦，对，还有门”
他笑了笑，快速的画上了一扇门，一扇和房子似乎不是一体的“门”，更像是“为我画上去的”。
我问他房子里没有人住吗？他告诉我爸爸妈妈住在里面。我说那要不要把他们也画上去，他同意了。
他只画了一个人，他说那是爸爸。
画里的“爸爸”，面部由几根短线和几个点构成，我原本想小孩子画功有限，也画不出那么神似，便笑着说：“爸爸就长这样啊”，他也尴尬的嘿嘿笑：“对啊，我以前记得他的样子，后来，我长大了，就越来越记不清他的样子了。”说完这句，他又将头扭向一边，脸上的笑容也在扭头的过程中消失了。
丢下我愣愣的呆在原地，一时间我不知道这场对话该怎么继续下去。在这个孩子面前，我很狼狈。
“那妈妈呢”，这个问题我一直在等合适的时机抛出来。对于一个不完整家庭来讲，这是一把刀。
“当然跟我一起住进去啊，我的小雨妈妈对我非常好，她带我去超市买好吃的.....”，让我非常意外，他像打开了话匣子，急切的想把这位后来来到他身边的“小雨妈妈”完整的推荐给我。我问他现在还玩游戏吗，他说不玩了，小雨妈妈会不高兴，我不想让她不高兴。再问原因，小小说：“因为我听话，小雨妈妈会高兴。她高兴了就不会离开我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伤感，没有失落，有的是一种信念，一种属于孩子的逻辑：只要我不做她不喜欢的事情，只要我听话，她就不会离开我。他坚信着自己的逻辑并付诸努力实践着。
简单，却让人心碎。
“你喜欢小雨妈妈吗”
“嗯，我喜欢”
“那你原来的妈妈呢，还见过她吗”
“我不喜欢她，她总骂我”
“那你想她吗”
“不想，她走了”
原谅我的穷追不舍，有些问题，时机到了，就必须问出来。错过了合适的点，再问出来会疼的更厉害。我也不敢再问下去了，因为我怕他疼。
虽然，问还是不问，疼痛都在那里，不增不减。
旁边体校孩子的口号声解了围，我低头想把一些细节简单记录一下，因为我好怕自己忘了这珍贵的瞬间，每一秒都不舍得忘。小小看到我在写些什么，虽然识字不多，但是他看到我在画纸上写了好几行字。
“你在写什么”，他突然问我。“我在记录我们刚才做过的游戏，你看，小小和小兔姐姐第一次玩，小小赢了，第二次…..”，用尽全力淡定的“翻译”着每一个字，虽然嘴巴上说的跟纸上写的根本就对不上。我又一次对这个孩子说谎了，而这个孩子，又一次让我惊慌失措。
听完我的“台词”，他只是“哦”了一声。我知道他没有选择相信，虽然他看不懂那些字。
“你住在哪里？”
“我住在学校宿舍，跟体校的学生一起”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给你说过了啊，有一个名单，我选了你们年级的好几个学生”
“那你还找过谁，你给我说说名字”
“星星，浩浩，轩轩…..”
“哇，你还认识轩轩啊，他跟我一个班呢”
“是啊，都说了我有你们所有人的名单嘛”
他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从我这里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我内心很复杂，后背竟微微发汗。窃喜又成功应对过一轮考验，愧疚我再一次没说实话。
“我们刚才又玩了一盘石头剪刀布，你快点记下来啊，就写小小又赢了一局”，他指着我记录的那些笔记说。我一边应和，一边嘴上说着他要我写的话，笔下写着我心里要记下的事。
我小心翼翼，生怕哪一个词用错了，抑或是一个表情没有搭配合适，让我找到的那扇门消失了。
几个体校的孩子围在我们身边，我带着小小跟他们做起了游戏。小小做裁判和摄影师，我跟几个孩子比赛百米跑和平板撑。我希望孩子们赢，因为这样就能获得我书包里的小礼物。
事实也是他们赢了，所以我很开心。因为我笨拙的总输掉，小小被逗的捂着肚子笑。
我知道，那堵墙，消失了。
“快放学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出来的时间够久了，不知不觉两节课的时间都过去了。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显的很着急：“我们再待一会吧，我不想回去”。我没法拒绝，因为他在看着我的眼睛说了这句话。
“你为什么要住在学校”
“因为我来学校啊，就要住在学校里啊”
“那旁边有很多很多房子啊，你为什么不住在那里”
“因为那里没有学生啊”，“你为什么想让我住在外面的房子里”
“因为那样你就不会走了，住在学校里的老师都会走的”
………
傍晚的太阳已经不那么烫人，而我的脸却烧的厉害。因为，我是要走的。我去拉他的手，他没有拒绝。
很冰，皮肤是七岁孩子不该有的粗糙。
围坐在草地上，我们让游戏继续。我跟小小一个阵营，去应战体校班的孩子们。
我们赢了，他乐开了花，一下子扑进我的怀里，我抱着他，突然起了一阵风，鼻子酸酸的，眼眶湿了。
那个孩子，又一次让我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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