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代表着温热。在这个时令,许多植物和动物开始肆意生长。窗外虽然隐隐残留着冬天的痕迹,但梧桐叶子的绿也开始变得愈发深切了。
春天经常会发生许多温柔可爱但让人难以意料的事情——就像操场旁边悄悄地就填满了樱花,学校的池塘甚至出现了窸窸窣窣的蛙鸣。
离我三米的地方,陈一杉将嘴紧紧贴在浩子嘴上,伸出双手紧紧搂住浩子。浩子戴的银边圆框眼镜受到突如其来的挤压,“啪”一声掉到桌子上。
这让我想起曾经陈一杉抱住一只金毛——姑娘将大狗摁在怀里,脸紧紧贴着狗毛,也是这样的情景。浩子赶忙伸出双手,想推开陈一杉,但旋即又被她紧紧箍住了后背。
陈一杉很冷静地说:“对不起。”说完转过身坐下。长期被学习压抑得死气沉沉的教室瞬间爆炸,同学们的起哄声淹没了陈一杉的最后几个字。浩子愣愣地站在原地,满脸尴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老班冲进教室,原本如涨潮般的激越又归于了平静。
陈一杉向来都是那种大大咧咧的女生。她喜欢浩子,喜欢了三年。她写过的每一封情书,她送过的每一份礼物,她和浩子独处的每一次光景,我们都明明白白地清楚。她的这种大大咧咧,藏不住任何秘密,自然也藏不了感情。她用政治老师的口吻对我们说,“年轻的时候不去爱,难道要等老得走不动了再去爱吗?”
但她的这种大大咧咧,还不足以支撑她去强吻浩子。她不喜欢喧闹,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她说,人太多了就会太闹,即便没有人刻意关注她,她也像是站在了舞台上射灯聚集的焦点,浑身不能自在。
去操场做早操的路上,她喜欢避开如织的人流,一个人走僻静的小路。零碎的阳光暖暖地铺下来,罩在她身上,在她脸上蠢蠢爬动。四下可以变得很安静,虽然依旧有隐隐约约的人声,但属于自然的声响足以盖过这些不和谐了。她说她特别喜欢这样干净而温暖的感觉,喜欢这样默默地活在世界上,而不被别人打扰。
她仿佛拥有一对矛盾的人格,就像鹿和熊,冰和火。二者截然对立,但很奇妙地在她身体里中和起来了。即便如此,易害羞体质依然是她不想克服甚至有点享受的一个人格。所以在爱情中她绝不会成为主动的一方。她可不希望自己成为八卦的焦点。
那天晚上,陈一杉拉着我去了一家校门口新开的烧烤店。她的爱情故事没有了后续,男主角好像被吓到了。但姑娘仍旧有些得意,她毕竟拿下了喜欢的人的初吻。她始终挺直背,眼睛里溢出一种骄傲的神情。她也明白少年的爱情就像一部文艺片,很难去要求什么完满美好的结局。所以只需要过程足够浪漫性感,或许就不会留下什么让人心痛的遗憾了。
但是在那天傍晚,陈一杉第一次在我面前喝了酒,也是第一次喝得很醉。太阳已经被远山吸住。鳞次栉比的房屋、路边的树、马路上偶尔经过的车都泡在浓烈厚重的暮色里。俊美的赫利俄斯给他们铺上一层深秋麦田的颜色。陈一杉的脸泛着微微的光,透着金黄。
陈一杉哭了。她低着头吃羊肉串,忽的抬起头,眼角湿湿的,“你说,如果我明天就死了,浩子会心疼吗?”
“别说傻话,你明明好好的,怎么会死?……”
“我开玩笑的。”
她好像是笑了一下,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撑下巴,“但我真的希望他能够为我心疼一次,哪怕一次就好。”然后我们一起沉默。余晖落到缓缓的江里,却只是浮在表层,随着水波起起伏伏。
陈一杉去纹身了。当她再次穿上短袖时,我看到在右臂手腕上,坐着一只穿着蓝色卫衣,憨头憨脑、吃蜂蜜的小熊。小熊深棕的爪子沾满蜂蜜,领口上、嘴上、圆滚滚的肚子上也弄得到处都是。她说这只小熊是浩子设计的。十七岁的生日那天,浩子给她写过一封信,信封上就画着这只穿着蓝色卫衣的熊。她可能已经忘记浩子把信给她时,她跑来向我们炫耀的情景了,以至于她再一次毫无意义却略微骄傲地向我讲述了那头熊的来历。
当梧桐叶子完全舒展开,阔大到足以遮挡住五月末渐渐升起来的暑气时,隔我三米的那个位子不再出现姑娘的身影。老班说陈一杉生病了,要在家养病。我在微信上问她,她也没有回我的消息。
陈一衫好像走进了一个山洞里。没有灯火、极致的黑,没有人知道里面是否有杂乱的分叉,或者有某种不详的野兽。在这个联系一个人就像打个喷嚏一样轻松的时代,陈一衫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后来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很冷的冬夜。我刚把电火炉从杂物间里搬出来,手机叮咚一声——陈一杉的朋友圈更新了。她戴着一顶红色的毛线帽子,站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周遭是全没有树叶的秃树,树枝上挂满了冰凌。她的头发染成了粉色,卷卷的,像浪花拍打在岸上。红和粉在一片纯白里显得格外热烈。这时,陈一衫好像成为了万千平静里面的一点热闹,我猜这或许是她外向的那个人格显露出来了吧。
我评论说:“大姐,都不回我们的消息,担心死我们了。这是去哪浪了啊?”
直到第二天早上她才回复我:“东北,松花江。”
直到又一个冬天走到尽头,陈一杉还是没有回学校。或许是老班骗了我们,她并没有生病,只是再也受不了这种两点一线的压抑的高中生活了。老班说陈一杉也骗了他,在电话里,小姑娘口口声声说自己得了重病,要去上海检查。陈一杉甚至没有再回到南方的这个偏僻的小县城,我们只能通过朋友圈那个方框才能看到她。她永远满脸微笑,站在退潮的海边,站在边缘隐隐浮着人烟的沙漠里,站在妩媚的树上。
姑娘给我分享了宋冬野的《董小姐》。
“我真羡慕董小姐,可以渴望着衰老,可以像清澈的水一样美,可以抽烟,可以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我不知道屏幕对面的她是什么表情,但这些话里分明有一种忧伤。我很郑重地说,“有什么好羡慕的,你还年轻,也很美,你也可以有自己的故事啊。”
过了半小时,陈一杉回复我一句话:“我多想每天每夜都在路上。”
我说,“这也是宋冬野的词吧。”她回我一个微笑的表情。
就像把石头抛进长江,那段对话成为了最后的一声“噗咚”。因为那之后就再也没有陈一杉的消息了。
七月中旬一个闷热的下午,老班走进教室,告诉我们,陈一杉因为淋巴癌去了天堂。窗外的一切再一次被夕阳充满,然而耳膜却多了鼓噪,因为这时已经有许多蝉附在成熟的树上享受着他们的枝叶了。我恍然,那天晚上她对我说的话,竟像是与世界的诀别。
后来,在一个校园艺术节上,我听到一个瘦瘦的男生唱了一首歌。忧郁的男声安静地送进我的耳朵。我心中流过一段浅浅的忧伤。我回忆起了那天的光景。陈一杉的嘴轻轻放在浩子的嘴上,姑娘抱着少年,长裙和衣摆交织在一起,黑白相间,像钢琴,像昏昼。陈一杉转过身坐下,嘴角扬起,轻轻说:“我终于吃到你了。”
作者/尤
图/INS:acornzzi
推荐阅读
影评|《千与千寻》:宫崎骏的浪漫诗
影评|《浪潮》:一步深渊
影评|《每分钟120击》:激情、浪漫与感动
欢迎关注我的公众号:Arena,我会定期更新原创故事、影评和剧评喔~
想把生活中的有趣和浪漫都分享给你ଘ(੭*ˊᵕˋ)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