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黄了

五月初，肝癌晚期的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

安葬完父亲之后，我花了一个星期，清理完父亲的遗物，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一次。

一转眼父亲去世已有半年之久，想必，父亲的坟头早已爬满荒草藤曼了吧！

后母在电话里也说过多次叫我回去看一看，而我总是因店里事忙，想多赚点散碎银子而抽不开身来。

前几日总算得空，送了孩子上学买了一些菜，便坐了客车回去看看她老人家。顺便拜祭一下父亲的坟，说一说儿时常与父亲谈的心里话。

那天我还没有走到院门口，父亲健在时的小黑狗，已长成一只粗壮的成年土狗，摇着尾巴，撒着欢的汪汪汪的向我扑来。

听见声响的后母，从屋里满脸欢笑的迎了出来，惊喜道，周二，你回来了吖。一边接过我手中的食物，一边说道，来就来吧，还买啥子菜嘛！肉啊，菜啊，屋里头都有的！转过身，乐呵呵的去灶屋洗整，准被烧火做饭。

跟着后母进了屋，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家还是熟悉的家，灶门前再也不见父亲熟络烧火的身影，世上再无最牵挂我的人了。

我坐在灶门前，一边烧火一边和后母说着父亲在世的那些话题，伤感的情绪不自觉的溢满心间。我害怕眼泪掉下来，站起来故作抖抖身上的柴火灰，往灶里添了一大把柴火，对后母说道，院坝里的橘子黄了，我去摘一个看好吃不！

起身朝院坝走去。

橘子熟透了，黄灿灿的，沉甸甸的，一簇簇挂满了枝头，枝丫不是很茂密，即手可摘，很是诱人。这棵树，是父亲和后母在一起居住后栽的，从低矮的小树桠，到开始稀稀落落的结了颗颗黄橘的成年树，大约不过五年光景。

今年日照得好，橘子不是往年那样又小又青，个个饱满厚实如拳头般大小，像黄灯笼一般挂了满树。

轻轻剥开橘皮，满手都是橘皮油，白色经络千丝万缕的包裹着橘瓣，胖嘟嘟的，咬一口，整个口腔里都是酸酸甜甜的味道，是我最喜欢的味道。

父亲知道我喜欢吃酸酸甜甜的橘子，要是父亲在世，一定是会给我摘满满一大口袋，背到铜梁来的。

奈何，父亲命薄福浅，还没有享到福就匆匆离开人世。即便父亲离去已有大半年之久，父亲在世时的点点滴滴，音容笑貌，时刻浮现在眼前，好似还在昨天。

那些年，年少家贫，物之匮乏，需要的物品配件都是需要家里栽种的各种果子，卖了去兑换的。

我们家的橘树，种在离家门不远处的红苕土旁边，青绿的树身高矮一致，枝繁叶茂，一字排开的迎风而立，守护着我们的家园。花开的时候我站在树下闻花香，看着细小的果实我盼着它快快长大，变黄。

年少的我贪吃，总来不及等它长大。

每天下午放学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到树下溜溜看看，像一只猴子一样灵活的爬上树丫，避开锋利的尖刺，身子一斜，探身摘下一枚青里还泛酸的小橘子。顾不得树灰，剝开橘皮，丢了一大瓣橘子在嘴里，酸的我口水直冒，橘子皮薰得我眼睛眨呀眨的，满手都是黄亮亮的橘皮油。

我盼啊，望啊，黄灿灿的橘树终于挂满了枝头，沉甸甸的压弯了树的腰身。

一簇簇，一串串的紧挨着，一枚枚可爱的小灯笼，黄绿相间的争相探出头来，黄色的橘子，绿色的叶子，甚是养眼。

望着满脸都是笑容的我，望着一手拿着梯子，一手拿着篮子，心里盛开欢乐之花的父亲。

本地的橘树大多不高，在枝丫茂密深处，够不着手的，父亲便把木梯架在橘树下，我蹬着八字脚，两只手使劲稳住梯子。父亲三步两步便爬了上去，踩在承受力较重的枝干上，身子往外探，竹钩一钩，一大串橘子及手可摘的到了父亲的篮子里。

父亲一边摘，一边感叹到，哎呦，今年的橘子长得可真好哟！看这个样子要摘好几箩筐噢！要是买得好的话，学费钱也就有了，或许爸爸还可以给你买件你喜欢的太空服外套穿哈！

父亲摘完分散开来的橘子后，把顶上又大又红的橘子，留给我去摘。农村的小孩子，爬树那些可是在行得很，父亲一点不担心我会摔下来，不仅锻炼身体也算是小孩子玩耍的一种乐趣吧！

我们家的橘树毕竟也有一些年生了，又老又尖的刺又非常多，一不小心就手就会被划破流血，而我灵活得如一只小猴子，避开那些长长的刺对我来说非常容易。

我麻溜的爬上树，坐在树梢最高处，一只手握着树干，一只手拿着剥好的橘子，两只脚一前一后的荡着秋千，看着我们屋前屋后的美丽景色，看从我面前飞过的麻雀儿，叽叽喳喳的留下一串清脆的鸣叫声。

把整树橘子都摘完以后，父亲把模样好看又比较大的橘子挑进箩筐里，稍微小一点的就放进背篓里，与父亲一行，挑到不远处收集橘子的代收点去。

那个时候代收点也是非常热闹的，先一大帮人抬着橘子过称，再是带眼镜的老会计记账，最后拿着票票去领钱。

父亲拿着领到的钞票是五颜六色的很好看，我期待的看着父亲，向来脾气总是暴躁的父亲，慈爱的摸着我的脑袋，答应我一定要给我买件太空服，满足我这个愿望。

我仿佛看到洋气的太空服在向我招手，叽叽喳喳的和父亲说不停，一路回了家…

回首过往，满心遗憾，满心内疚。

泪眼朦胧中，我好似看到了橘树下父亲模糊的影子，还是一如他临走时的 模样。脸颊依旧枯瘦，面色蜡黄，深陷的双眼里满含笑意 的向我招手。

我仿佛看到父亲探过头，伸手便把身旁的枝丫扯了一树下来，挑了一颗最大最黄的橘子，摘了下了递给我，对我说。

“二娃，你最喜欢吃酸酸甜甜的味道，你看这个橘子好不好吃，反正屋头没人喜欢吃，摘一些拿到铜梁去吃嘛！”

我满心欢喜，伸手去接父亲递过来的橘子时，却怎么都拿不到，慢慢的，父亲的影子渐渐消失在我眼前，远去，才明白父亲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天堂。

泪就那样一颗颗的滑落我的脸颊，喉咙哽咽得生疼生疼的，而我的后母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的身后。

轻轻的拍着我的肩，问道，你是不是刚才看到你父亲了？

我仰着头，忍着泪，是的我看到爸爸了，我分明看见父亲在喊我，给我摘橘子，可我怎么都拿不到，父亲就消失了。

“别哭，你爸爸好好的呢！他过生日那天，半夜回来过一趟，站在窗前徘徊，还是生前那样，深深的叹了几口气。”我知道他很担心你，告诉他你开了一家足疗店，带着娃娃日子将就过得，日子也比以前一天天好起来，就不要担心了。”

“说完这些话，再喊他，他已不再出声了，他已走远了，想必他已然安心了吧！”

是的，父亲生前最放心不下我，往后余生我只能在回忆里，细数我们父女情深的点点滴滴。

而今，橘子黄了，我却再也见不到父亲的身影了，只能在虚幻的梦境看到我那老实又善良的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