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时候,有无数可能。十六岁时,那个笑道“谁的青春有我狂”的吴子尤已与死神相逢一笑,那个舍身取义雄视千古的少年郎已是博览尽群书,知交满天下,大明末代的英雄豪杰风流人物有几个不是他的朋友?他给巍巍华夏留下一种叫做夏完淳的骨气。
十六岁时的我,只是恍恍惚惚看着魏晋南北朝里一个个散漫洒脱、不修边幅、甘任贫穷、随情任性、浪漫不羁的小小庄子,而心里亦有一个庄子在咿呀学语。
人间换了几个春秋,王谢堂前燕来来回回;飞雨落花中,江湖又老了多少儿女?现在我依然布衣贫寒,青衫落拓,眉宇之间堆着寂寞。依旧无人与我志同道合,无人为我立黄昏,亦无人问我粥可温。
山重水复的心事拐角处写着一句:法尔如是,莫不随缘。
“落魄江南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载酒非我,落魄是我。
青楼非我,薄幸是我。
如梦的亦是我。
十年不堪,幽梦匆匆,把自己活成了一首叫做《如梦令》的小词。
词中写着海棠依旧,绿肥红瘦;写着小楼残照,白苹天老;写着穹庐人醉,星影摇摇;却唯独没有写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些玲珑骰子安红豆的入骨相思,又在何处孤苦无依茫然无主?
天不赐我繁华,我便知自己不是人间富贵花。
天不赐我佳人,我便吟着美人如花隔云端,自信一人足矣万代千秋。
天不赐我贵人,我便自己山河万里古今中外上下求索无怨无悔。
寒暗的下雨天,撑一把伞,执一壶鸡尾酒,穿过城市大街小巷,直至站在钟书阁和言又几书店旁边,却原来,那些“十年一觉扬州梦”的错位与唏嘘之后,还有一种自己不离不弃的美好——十年一品温如言。
以及那一个个夜色里,“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的自得其乐。
一路上,是小饮怡情的鸡尾酒替我慰藉了风尘,是书里的神明掀起仙意无边的法术为我镇压住孤独与迷茫创造的魑魅魍魉。
此刻,我走在雨中,仿佛与千年前那个“细雨骑驴入剑门”的诗人重叠在一纸风华里,我也问自己,“此身合是诗人未?”,我也回答自己,经年累月,红尘聚散,我骨子里属于诗人的浪漫与写意,属于士大夫的雄劲与热勇,都还鲜活。
雨从东边下到西边,风从南方吹到北方,我从过去跋涉到现在,与自己相逢,顿时金风玉露,一见如故,胜却人间无数。
于是,衣上征尘与酒痕,都已被温柔安暖的灵魂渡上了彩虹色。
之前,特意往宝山师大走了一遭,田家炳大楼在大门尽头,迎风沐雨,但我知道,当年那些唤我小花或小邪的人早已烟消云散于我的缘分里。
一个名字,就是一个咒语,禁锢着薄凉与忘却。
一个名字,也是一次轮回,梦里花落知多少?还许人间,年年满园春色灼灼韶华。
我只愿现在叫我向鱼、翠花、大哥、花花的人,多年以后,还能剩那么几个,可以一起坐在街边的小店里温酒寒暄,火锅伺候。
我在人间有一副观音菩萨许诺给孙悟空的心肠,她说:“假若到了那伤身苦难之处,我许你叫天天应,叫地地灵。十分再到那难脱之际,我也亲来救你”。并立即赠与三根救命毫毛:“若到那无济无主的时节,可以随机应变,救得你急苦之灾”。
这很虚无缥缈,但这就是我对友情全部的真诚。
有钱则慷慨,无钱则温柔。
有人则盛迎,无人则自喜。
若不嫌弃,我会一直在。
《倾城时光》里,宁维凯向格蕾丝求婚时说:其实我这一辈子只想好好陪着你,陪你一起散步,一起攀岩,陪着你一起做饭,陪着你一起周游世界,陪着你去做任何的事情,甚至,去陪你怀念同一个人。
只管陪伴,不生杂念。
若够幸运,很多很多年后,至少能有那么三五个人,我能亲口对他们说出“承蒙不弃”这样胜过万语千言的词语。
那么,即使我一辈子没有婚姻子女,也不见得就有多遗憾。
那时候,我已越过人世无数风雨,喝过的鸡尾酒瓶子比认识的星辰还多,身边陪着的朋友,即使依旧少,可每一个都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他们在,人世的孤苦寂寞与薄凉,就不能对我兵临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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