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婆婆

我的婆婆是精明的老太太，人长得精瘦，皮肤透着一种营养不良的白皙，个子不高，身量很小，小小的身体却像充满了能量，七十岁的人也整天活力满满，不停忙这忙那，好像除了永远都停不下来。

最开始接触的时候，她总是说自己一个字都不识，就是个傻老太婆。我天真的还信以为真。接触久了才知道，她一点也不“傻”，而且特别精明。

她的精明是村里老太太在农村历练了一辈子那种对于人情世故的精透纯熟。我和老公一年难得回去一两次，家人聚在一起时，她没事就给我们讲她们村那些人情往来和世故人情。她讲的绘声绘色，惟妙惟肖，在她嘴里，每个人物都是充满个性，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配合着人物的性格和身份而来，很有画面感。她和那些人在一个村子里生活了几十年，对每个人的脾气和性格都门清。

我个性特别单纯又善良，从小除了读书，也很少和好多村民有深度沟通。所以虽然三十多岁也还是语言不通事故，她看透了我这点，给我讲身边故事就更多了，有时候可以一连讲两三个小时。我听的一愣一愣的，她就像演讲一样，谁说她口才不好呢。完全不用打草稿。她有一肚子的世故启蒙故事。

她生活特别节俭，几乎到了极致的地步，几十年来每天干活都是她的生活主题。天天不闲着，自己家几亩地种完了，闲的时候还会去给包地的人家帮佣，一天赚几十到一百多不等。因为勤劳，一年她也赚不少钱，可是却从来舍不得花什么钱，除了必要的油盐酱醋和农业投入开销，她一年到头连一件好衣服好鞋也舍不得买。即使我给她买了满意的衣服鞋，她也是老舍不得穿。要穿也总是要选择村里婚丧嫁娶有大事件需要撑门面的时候穿。要说她没有虚荣心也不可能，其实她这个虚荣心比别人都强。但是因为每天干活，她有大把旧衣服来穿。她的旧衣开路很广，好的亲戚邻居送的旧衣，多年沉积破旧舍不得扔的旧衣。只要大小能穿的衣服她都有用场。买给她的合适衣服，有的几年她压箱底也不会穿，她总是说在村里干活不用穿好的，什么时候到城里专门给你们带娃再穿。

婆婆节俭到吃也舍不得吃好的，一年到头粗茶淡饭，甚至连肉也很少吃。退回很多年前是大家普遍贫穷没钱吃肉，后来饮食不缺了，她年龄也大了，她固执的认为，人吃的太油腻容易得病，所以宁可吃清淡些。她不仅自己节俭，而且总想把她的持家之道节俭经传授给我。可我从小养成了随意花钱的习惯，真的做不到她期待的那种。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总盯着我们生活的细节，每天不厌其烦的劝谏，甚至过年也不例外，真的挺让人烦的。我老公都受不了她，总是说她，但是她被怼了，也只是挂着脸说，你们多高级了，比你们有钱的多的谁谁家还多么节俭。因此她是个有些不讨喜的唠叨老太太。

孩子们都劝他，毕竟年龄大了，别那么心强，没事多休息，不要老去赚钱，那种帮佣的劳动强度其实挺大，一天从早干到晚，活少的时候人家也挑人。年龄大的，身体差的总是容易被劝退，所以要想一直有活干，她要比年轻人还显得耐劳。她这辈子没文化，做不了别的，但是要说干活可真是一把好手，这也是她最骄傲的地方。她用自己勤劳的双手维持了这个家，供养两个儿子读书，现在两个儿子家庭和村里人对比还都算不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所以她觉得特别骄傲和自豪。

但是她并不满足于此，她时常还是拿我们和别人家比，说谁谁家几套房，谁谁家买了什么车，总是希望孩子们和过得最好的乡邻看齐，不断追求更高的目标，其实她是个一辈子心强的老太太，虽然她一世清贫。

这么多年，她和公公一直住着很破旧很老式的土坯房，这个房子可以说落后了别人家十几二十年，这应该是她内心一直的伤，好在前几年她用他们老两口的多年积蓄盖了新的平房小院，有了这个小院，她的腰杆挺得更直了，头也抬得更高了，好像终于扬眉吐气的感觉。后来有一次我对他们说你们有那个钱还不如在城里买房，村里房子毕竟不值钱，但是他们说村里才是他们的家，他们也不习惯在城里长住，毕竟城里干啥都要钱，而且没有相亲可以来往，太闷了，无法适应。

婆婆很小气，如果有人说她不好，她大多要当场顶过去，不吃暗亏。但是也特别能隐忍，以前妯娌生孩子后让她去照顾孩子，因为生活细节和她发生了好多矛盾和摩擦，她虽然很气，但是为了孙女硬是忍受了几年的时间。

她一年到头吃的特别简单，但是到了年底，什么好东西都是留给儿子儿媳吃。一堆红薯，一些马铃薯，一袋苹果，玉米面，花生油，面粉，所有东西不管多少，两个儿子一人一份，满满都是她的心意。

我们婚后几年没有孩子，开始两三年她总是不断催生，差不多每个月都要给老公打两三次电话问有没有情况。她总是说我们结婚本来就晚，他们年龄又大了，趁着他们身体好，我们赶快生他们还能给我们带几年，但是随着一年年希望的落空，渐渐她也不催了，只是每次回家这个还是必谈的话题。村里关系好的和亲戚每次问到这个问题，他们几乎不知道怎么应答。家里人丁不旺，让他们觉得特别没有面子。

其实婆婆小时候家境算是不错的，父亲是个好木匠，兄弟姊妹多，家底比别家丰厚，婆婆又是年龄最小的孩子，从小受尽优待，未出嫁时在家里父母什么活也很少让她干，甚至很多农活都不会。结婚后，和公公一起一穷二白，为了生活和孩子，她不得不把活计一样样学起来，挑起了生活的重担。贫困的生活让她养成了节约的习惯，太懂得精打细算了。苦了一辈子还是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

公公和婆婆的婚姻一辈子不太和谐，虽然没有大矛盾，两个人为了生活琐事总是吵吵嚷嚷，互相挤兑，就这样互相陪伴了一辈子，但是谁也离不开谁。

这就是我那个很精明能干的婆婆。

追逐美好，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