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

                          一

      人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花甲，七十古来稀。无论什么人，过了三十岁都会迎来一种压力，思考任何问题都变得成熟，说话也没有那么的随意，随着年纪增长舌头也不会那么灵巧，话就变得越来越来少。

    小刘昨天刚刚过了三十岁，前一天一帮朋友帮他在酒吧庆祝生日，昨天回家一家人在家里给他又庆祝了一次。父母亲老婆孩子围在身旁，一股天伦之乐的氛围让他很欣慰和由衷地感到幸福。

      小刘昨天晚上其实并没有睡好，早上起床的时候有点挣扎，脑袋昏昏沉沉。昨天晚上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念叨，趁我和你妈还算年轻，赶紧生个二胎。他也想了一个晚上，可是并没有一个结果。生还是不生，看来要提上日程了，这个问题得好好想想。

      小刘是地道的武汉人，毕业之后在武汉找了一段时间的工作，可是没有合适的。最后，他爸托关系进了现在的这一家国企，一干就是六七年。小刘家也是普普通通的工薪家庭，父母都国企的老职工。在武汉这座城市，这种家庭还是比较算过得去，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的过好自己的日子。父母现在也退休了，父亲还在外面搞点副业，母亲在家帮忙带带孩子，做做饭，一家人还算其乐融融。

      小刘没有和父母一起居住。工作的第一年，家里就给他凑了个首付，在父母家附近买了一个二居室的房子，每个月由他还房贷，要还整整三十年，还完的时候他就五十多岁了。很快他就谈恋爱了，姑娘是一个外地人。他们现在结婚三年了，孩子也有两岁了，是一个萌妹子。时间过得太快了，一切都在时间的安排下发展着。他有时候就感觉，这种生活并不是他想要的，但是也并没有试图去改变这个现状，生活依然在继续，从骨子里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被生活收拾得服服帖帖，如同钟表上的指针，每天在哪里独自转着。

      每天八点半钟到公司上班。可是今天他却不想上班，似乎没有昨天那种激情，也没有三十岁之前那种动力。许多人说，三十岁是一道坎。今天他是真真正正的领悟到了，早上跟公司领导打招呼，都显的不自然，战战兢兢，有气无力的，朝气蓬勃的劲儿没有了。三十岁就过了一天，上天似乎就抽走了他三分之一的阳气，身体就感觉没有二十几岁的时候好使，在进办公室大门的时候，他的这种感觉越发的被感知到了。

      在这家单位服务了7年，从普通的车间工人干到办公室职员用了两年时间，而这一个变动，是他爸刘春风到处求人找关系，才避免在车间熬夜。干了这些年，他清楚的了解到自己的处境，要更进一步很难，没有坚实的背景和后台，没有牛逼的学历，而这种单位个人能力不必显得那么重要，领导说你行你就行。每当同学问他在哪里高就的时候，他总是笑着说在国企养老，图个稳定。至于其他的他就笑而不答了。他总是在想，自己四十岁的时候，不会还在这个岗位上吧，还在这个公司吧。就感觉自己每天如同希腊神话中那个推石头的大神。

      小刘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一种习惯，每次进公司大门的时候，他习惯仰头看看天空，而后平视前方的微笑，心里默念，养老模式开启中………。有点鲁迅先生书中阿Q的味道。而今天，他没有那种举动了，因为养老是真正的开始了，内心已经接受了这种模式，他要在这个单位干到退休，干到花甲之年。曾经的想辞职出去闯的念头，在三十岁过的第一天就在心里抹得干干净净，如同黑板上的字迹，只留下被擦过的痕迹。就算再写上去，也显得不再神圣。

      小刘进了办公室，坐在椅子上，心里变得十分忐忑。办公室变得跟昨天不一样了，昨天他还会积极加入唇枪舌剑的大家庭，吹吹牛皮，聊聊八卦。今天他没有参与其中，他甚至感觉那一群人真是没有什么逼事儿，大早上的真是无聊。他默默的打开电脑，开始做自己的事情。每天的事儿不多，可是麻烦，穿梭在公司各个部门，找各个部门老总盖章签字，不跑个两三趟根本办不下来，明明都是开会通过的决定。各种人出于自身利益给事情添加麻烦，使绊子，没有什么效率可言，可公司明明有大好的前途。一天大部分时间都这么白白浪费了，还要给人说好话，赔笑脸，人还弄得贼累。这帮孙子，等爷爷当上公司老总，都给我滚蛋，遇到委屈的他时常这么安慰自己。

    还有半个小时就下班了，今天还有些事儿没有处理完。他也不想动了，只想坐下来休息一下，静等着下班。搁以前，他一定会把手头的工作弄完了再下班。可是今天，他第一次把剩下的事情，留到明天再办。平时这么积极的工作，没有看到领导有什么鼓励和表彰，什么优秀青年，什么优秀员工都是哪些平时工作不怎么样的人，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一点都不假。想想这些，他心里也变得理直气壮了些。

      就安心的等着下班吧！他忽然想到了被训练的鸽子，八哥这些鸟类，他感觉自己就如同是这些鸟，渴望蓝天，为了人类的吃食，又不得回到他们的笼子里。

                        二

      刘春风今年63岁了。他总觉得自己没有几年好活了，到了这个岁数，说不定哪天阎王爷就要他去报道了。可是有时候身上哪里不舒服，他就跑到医院里检查，要医生给他开一堆药，其实身体也没什么大毛病。

老伴儿玉梅总笑话他，个老东西，还真是惜命啊，怕你走在我前头了。

他总是开玩笑回答，是啊，是怕我走了，有人惦记你，这不是放心不下你吗。

      其实他有自己的想法，儿子还不稳定，孙女也还小，他想多活两年，帮衬帮衬他。他和玉梅结婚比较晚，生孩子比较晚。儿子虽然工作稳定，但是还不成熟， 老想着外面的世界，可是外面的世界哪有那么好混。他心里盘算着，让儿子和儿媳妇赶紧生个二胎，一来可让儿子可以稳定下来，二来小孙女将来有个伴。刘春风这一代就是单传，有时候他挺羡慕那些兄弟三四个的，谁家有事儿，都可以过来撑撑场面，帮个忙。小时候，老是被隔壁万家的几个兄弟欺负，到现在心里还在埋怨他爸妈为什么不多生几个。逢年过节的时候，也有些亲戚可以走动，也不致于年三十连个喝酒人有时候都找不到。一个兄弟忙，还有二兄弟，三兄弟顶上，平时不能跟老婆说的话，也能有个地方诉诉。

      儿子平时跟他交流少，有什么话也不跟他说。他也拉不下脸去问，年轻人总有自己的性子，自己的想法。还好这孩子还比较让他和他妈省心，还比较孝顺。不给家里添乱，就已经很不错了。同事老贾的孩子，最近迷上了网上赌博，在外边欠了二十多万，孩子躲债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家里被搅得稀碎。夫妻二人也没有以前那么爱笑了，感觉老了很多。他很知足，只要儿子不犯什么大错误，家里平平顺顺就可以过得下去。可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看出来了，他不会乖乖的在这个单位上班的。

      刘春风退休后在家里休了一年，感觉太无聊了，就拖朋友再找了一份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是工作不累，朝九晚五的，挺好的。刘春风没有什么爱好，钓鱼，跳舞都尝试了，可是都觉得无聊。他觉得只有工作，不会与这个社会脱轨，才能使自己融入社会，证明自己还年轻，还能干。没事儿还能和单位同事喝喝酒，打打小牌。

      前两天儿子过生日，他也委婉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就是让儿子和儿媳妇生个二胎。只是儿子当时并没有表态，儿媳妇那边也不好问，有时间得让老伴儿去她哪里探探口风，了解了解想法，尽快把事情落实了。现在国家的二胎政策放开，他也就理直气壮的把自己的想法给说出来了。

      这两天上班都有精神了。说不准明年就能抱上孙子了，刘春风就这么想着。于是拿起手机给儿子拨了一个电话，让他明天晚上一定回家吃饭。

     

                          三

        小刘在过三十岁第三天，他接到了他爸的电话，叫他明天晚上回家吃饭。他隐约的感觉老头子一定有什么事情。

      明天是周末，他刚好约了几个好朋友准备出去放松一下。感觉这两天太累了，从来没有这种感觉，顺便也给好友们说说自己这几天的感受。现在他都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解释了。

      第二天，小刘睡了一个饱觉，起来时候都中午了，吃完饭就给孩子辅导作业，辅导作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动不动就有就有家长在孩子班级的微信群里发牢骚，抱怨孩子的作业怎么变得这么难了。虽然只是一个幼儿园大班的孩子，搞得家长的智商都不够了。有时候辅导到晚上九十点钟，还不能睡觉，孩子也给整哭了。小刘刚开始也有这种抱怨，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只能配合孩子，配合学校，配合当下的教育制度。无论是孩子还是家长，都要去积极去适应这个社会。你改变不了这个现状，但是可以改变自己，试着去适应。虽然现在都在喊减负，可是减的东西都跑到家长这里来了，但是又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得亏是一个孩子，再有一个，那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一点作业，整整辅导了两个小时，感觉所有的力气都花完了。老婆下午去上班了，孩子做完作业也睡了，他也在客厅沙发上躺了。

      小刘被电话铃声吵醒了，一看手机都五点多了。是他爸打来的。

      你怎么还没有过来啊，把孩子带上，我跟你妈把饭做好了，快点来吃。

    好的…他撂下电话，叫起女儿，就走去他爸妈家里。他和他爸妈住的位子隔着两条街，步行的话大约十几分钟吧。

      街上的行人有点多，因为是周末，而且临街商铺的灯也都亮了起来。他拉着女儿的手，慢慢的走着。天气也变冷了，昨天还是三十几度，今天就二十几度了，武汉天气就是这样，春天和秋天都特别短，忽然一下就夏天，忽然一下就冬天，四季不怎么分明，而且温度也是忽高忽低。

      父母住在以前那种职工楼里，没有电梯，得爬楼梯。到五楼的时候，小刘气儿还没有喘匀，就推开了门，他爸给他们把门都留好了。进门一刻，他妈迎着女儿，他爸就迎向他，看到一桌子菜，丰盛至极，大大小小得有七八个碗，而且都硬菜，比他过生日的时候还要好。

      小刘就开口问，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整这么多菜干嘛。莫不是你跟着我妈结婚纪念日。

      老刘应着，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就是叫你来陪我喝点，顺便跟你商量点事儿。

      什么事儿？搞得这么隆重严肃。小刘满脸疑惑。

      来坐下说，我和你妈合计着，这不是乘我们年轻，想让你们再生个二胎，我们也好给你带孩子，也免得小云云以后孤单，我们家几代都是独苗，人丁不旺。多个兄弟多个姐妹，以后多个照顾。你说呢，老刘望小刘。

      爸，我还以为什么事情。这个二胎，我是不会要的。我不要是因为我工作还不够稳定，收入也不高，压力也比较大，房子贷款车子贷款还没有还完，再加上小梅工作也比较忙，有时候还要出差，就是孩子出生了，也没有人照顾，你和我妈年纪也大了，再让你帮我们带孩子，你们身体也吃不消，还平白的多出一张嘴，经济压力也比较大，虽然你们有点积蓄，但那都是你们的养老钱，我是万万不能动的。你的想法我也能理解，但是我们的环境并不宽裕，还不如把小云云好好培养出来，让孩子又个好的发展。你说呢。

      刘春风第一次听儿子给他讲这么多话，这些话让他无力反驳，句句在理。他拿起酒杯，跟儿子碰了一下，然后一口干了。

      你说的话有道理，可是我和你妈愿意帮你照顾孩子，希望多活几年帮帮你，把这个家树起来，你要不回去和小梅商量商量。

      爸，这个事儿，我们都商量过了。我们现在压力真的很大，孩子读书，车子房子都需要花钱。真的没有这个精力了。你别逼我们了，你体谅体谅我们。

      刘春风沉凝很久，望着儿子，感觉儿子自从过完三十岁生日，似乎变得老了，脸色特别差，进门的时候，也没有以前那么爱笑了。

      行吧，我听你的，不生就不生。你们也有你们的难处，我也不逼你。老刘再次拿起酒杯，来，喝酒吧，你妈忙活了一下午，不能辜负这一大桌子菜。

      刘春风招呼老伴儿，你也来喝点。来，云云，爷爷给你夹菜，你最爱吃的胡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