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二节
浑浑噩噩过了一周,一个通知我上班的电话也没接到。妹子每天早出晚归,我和她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无视彼此的存在,同床异梦毫无交流。
小钟来找过我几次,我提不起兴致和他去参加同学聚会,干脆电话不接敲门不理。
直到一天在楼道里碰见他,他略述了聚会的经过,还让我看了照片:一个个青葱少年成了肥头大耳的油腻大叔,婷婷少女也变成膀大腰圆的唠叨怨妇,其中有些人干脆认不出来了,还有几个,我已想不起曾经有过这人。
除了身材走样和鱼尾纹堆砌以外,男女同学们还一致的头发减少了,女同学往昔䰀鬌秀发全都枯萎,透出中年妇女的颓态。男的则秃了好几位,给“擢发难数”这条成语昭了雪。
小钟说大家都混得不好,聊天内容无非是自己工作多么不顺,养孩子负担大等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老生常谈。偶有几个吹嘘自己能干的,没聊几句就被知情的同学揭了老底,沦为笑柄。
我暗自欢欣,看来自己并没有掉队。与侏儒比身高虽然不光彩,可总归没让自己显得矮。我又有些担忧发愁:是否我自己也是这个样子,而愚昧蠢钝使我茫然不觉,甚至还沾沾自喜?
不过我懒得深究。
馋、懒、贪是人性中的三大痼疾,我无一幸免。其中懒更是我身上附骨之疽,步步为营剥茧抽丝的侵蚀我的动力瓦解我的思想。我大有从懒得出门,到懒得买菜,到懒得刷锅,到懒得做饭,到懒得吃饭,懒得起床,懒得动弹,想都懒得想,能懒则懒、懒无可懒、直至懒死的趋势。
尤其这段日子里,我在各方面节节败退,更加加深了我与别人打交道的忧惧,于是深居简出懒得露面。
然而馋比懒终究技高一筹,因为你有法懒得吃,却没法懒得饿。
再没有收入我迟早被饿死,左思右想,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了那个远房表姨的身上。
我忐忑不安的拨通了她的电话,她早就把我忘了。我循循善诱自荐了半天,她才豁然明白我是谁,什么都没有多说,只约了个时间让我去找她。
她言辞客气但态度冰冷,让我揣摩不透她是真心还是敷衍,可这次要是再临阵退缩,下次连退缩的机会都没有了,唯有硬着头皮先上了。
到了日子,我扎了个果篮,惴惴不安的找上门去。
快到地方我暗骂自己蠢,原来这附近有个有史以来全世界生意最火爆的地方——医院。四周商店里鲜花水果堆积如山——害我提着这么沉的东西走了半天。
我路过一家商铺,一个大汗淋漓的人着急忙慌和店里人商量:“刚在你这里买的花篮,本来想探望病人呢,谁想到他恰好死了...不不,是不巧,不巧!给我换个花圈吧!”活人死人殊途同归。
我拿着表姨给我的地址按图索骥,找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园。我进了门,迤迤逦逦曲径通幽,往里走了半站地,一座小花园坐落在公园角落的小湖之畔。
小湖像凹字一样三面将小花园围住,电动门将花园与世隔绝。
这景色在闹市之中更觉幽静,格外凸显雅致。至于如何雅致我也懒得描述,总之看到后脑子里会蹦出“雅致”二字就对了。
门口有个年代久远的砖砌的传达室,破破烂烂非常简陋,寒酸的赖在琼楼阁宇之旁格格不入,既像阔气的老板请的乞丐保镖,又如繁华的市中心出现了个以叶遮羞的原始人,极其突兀。
虽然我不懂什么是美,但我知道什么是不美,有朝一日我要是有了这份产业,一定先把这传达室扒了。
想到“有朝一日”,顿时满心惆怅意境全无,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一日呢。
我走上前,向传达室里张望,有个皮肤黝黑皱纹纵横的大爷拿着一把破扇子塌陷的坐在藤椅里,双腿搭在登记桌上翘得老高,正懒洋洋打盹。
我不想轻易打扰,可又不敢误了时间,轻轻敲了敲窗,叫:“师傅...”
大爷没拿正眼看我:“游客不让进。”
我解释说:“不是不是,我找人。”
大爷:“找谁?”
我只知她是我表姨,没好意思直接问她姓氏名谁,结结巴巴的说:“一个女的。”
大爷瞪我一眼:“年轻人找婚介所晕头了吧?我们这儿不拉皮条。”
他噎得我满脸通红,我摸索着回忆说:“对了对了,我表姨夫是这里的老板,我找这里的老板!他姓...好像...是不是任?”
“什么人不人的,这没畜生。”
我皱了皱眉:这老家伙拿枪药当饭吃了怎么着?龙游浅滩遭虾戏,看大门的都来欺负我!
我是来求人的,心里再憋屈也不能发作,可又受不了他这么无礼。
偷摸打量了一下这个老头,嶙峋瘦骨外面包着一层结实的肌肉,看来年青时没少干体力活儿,不过如今年纪老迈,充其量也只剩下些余辉,一旦闹起来,即使我打不过他,至少我比他跑得快吧?没什么害怕的。
人性欺软怕硬,在发生冲突之间往往先掂量掂量,如果对方比自己强硬,那么自己就以“好汉不吃眼前亏、不与其一般见识”之类的借口认个怂;要是对方看起来比较好欺负,哪怕心再虚,也得先去骂上两句跺上两脚逞逞能。
我正想抢白他,听到身后有汽车声响。
回过头,一辆车缓缓停下,后门打开,下来一个打扮时尚的少妇,妖妖娆娆走了过来。
虽然我记不起她的容貌,但我依稀记得她的体态,快步迎上去叫:“表姨好!”心里有了底气。
偷瞄几眼,她容貌精致漂亮,穿着得体,散发出中年女性成熟的韵味。她的年纪原比我大不了多少,如今看上去依旧颇为年轻,称她“表姨”好不自在。
她坦然接受:“至少十来年没见了吧?我外甥长这么大啦。”抿嘴笑了笑。
这声“外甥”叫得真瓷实,让我头皮发麻直嘬牙花子。多年以前第一次见她时我已二十上下,还长大个屁!
她扭过头跟传达室老头说:“王哥呀,你说的话我远远就听见了,我已经交待过你我外甥会来,你明知是他,干嘛还刁难人?”
我暗骂:奶奶的,这老家伙是成心的。
老王歪着头说:“谁让你叫我‘哥’的?你配叫我‘哥’?差着辈分呢!”抱着肩把头仰起,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表姨也不生气:“您老人家爱打牌,叫您‘叔’不就是咒您‘输’吗?我可担待不起。”她浅浅的笑容透着深深的嘲讽。
我万分庆幸表姨不叫他叔,否则我不得管这老孙子叫“爷爷”?
老王:“怎么回事你心里明白。”
表姨还是一笑:“我又不是老糊涂,心里明白得很!”
老糊涂骂:“少跟我废话!”
“才没空跟您废话呢。”她拉我往里走,轻声骂句:“老不死的。”
她的声音虽小,但老王一定听得见。
还没等老王还嘴,我们已快步走开。
我装作关心套她的话:“这位王老先生脾气挺倔,不知怎么那么不高兴,您性格这么好他还对您这么不客气,您可别生气。”一般人听了这话,都会对我的虚伪恭维表示赞许,顺势告诉我其中缘由。
可她只淡淡的说:“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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