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文学的地图上,拉丁美洲一直是个神奇的所在。魔幻的故事、玄妙的文字、耳目一新的形式,无不让读者心醉神迷。如果说,有一部小说,篇幅长达20万字(译成中文后),几乎由人物对白组成,你觉得怎样?更有甚者,如果这些对白,统统没有提示语,你又觉得怎样?
爱情,真的与性别无关——读《蜘蛛女之吻》《蜘蛛女之吻》就是这样一部神奇的作品,一如拉美那块神奇的土地。这是阿根廷作家曼努埃尔·普伊格(1932-1990)的第四部小说,是他的小说中影响最大的一部。1976年发表后,几次再版,被译成多种文字,并改编成电影。凭借这部作品和其他的文学创作成就,普伊格于1986年击败美国著名作家冯尼格和多克托罗,荣获号称"意大利版的诺贝尔文学奖"的意大利库尔齐奥·马拉巴尔泰文学奖(第四届)。
爱情,真的与性别无关——读《蜘蛛女之吻》
曼努埃尔·普伊格个人本身也是个神奇的所在:攻读的是电影导演专业,却以作家身份立足。他的处女作,长篇小说《丽塔·海沃思的背叛》发表于1968年,立即轰动了拉美文坛;普伊格由此被认为是"爆炸"文学(Literary Boom)后一代作家中的杰出代表。翌年他又发表了另一部长篇小说《红红的小嘴巴》。这两部小说均被改编成广播剧和电视剧,在阿根廷国内广为传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1988年出版了一部长篇小说《热带地区的夜幕已经拉开》,一年后即被确认为1989年度拉丁美洲读者最喜爱的十大小说之一。
(一)
有的作品,你打开看几行,就会难以释手,想一直读下去。《蜘蛛女之吻》就是这样一部作品。
读第一章,你仅仅会发现两个人在说话,一个比较啰嗦,絮絮叨叨;另一个简洁有力,不是提出一些见解。这两人似乎一个男的,一个是女的。继续往下读,你会发现这俩似乎失去了自由,因为每天是一样的场景。读者的疑问就来了:如果是监狱,为什么会一男一女关在一起?继续往下读吧,原来其中一位是政治犯瓦伦第,一位意志坚定、多次入狱的革命者,他的罪名是"煽动工人罢工,制造事端";另一个是男人外表女人心的同性恋者莫利纳,他热爱电影,脑子里有无穷无尽的电影镜头。当局把他们关押在一起,似乎是大有深意:试图让莫利纳去感化瓦伦第。
布宜诺斯艾利斯监狱4区第7号牢房的生活是无聊而令人绝望的。在漫长而似乎永无尽头的日子里,为了消磨时间,莫利纳每晚向瓦伦第讲述他入狱前看过的电影故事。莫利纳日复一日的叙述娓娓动听、张弛有度,总是在最关键的地方停顿,瓦伦第只好哀求莫利纳,第二天千万别忘了继续讲下去。在电影这个主要话题的引入下,他们终于也谈到了自己的实际生活:瓦伦第讲述了自己过去的革命经历,道出了对革命战友兼女友的深深思念;莫利纳也向难友袒露了自己对男友的思念以及他们相爱的故事。
后来有一天,瓦伦第忽然食物中毒而腹泻。由于担心当局乘机对他施用某种药物,从而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说出革命机密,他拒绝就医,结果搞得奄奄一息、命如悬丝。这时,莫利纳挺身而出,对他的精心照料,终于使他转危为安。随后,他俩的关系更为密切了。当局终于看到了利用莫利纳去感化瓦伦第这一计划的可行性。典狱长找莫利纳谈话,一方面要求莫利纳加深与瓦伦第的关系,软化瓦伦第的意志;另一方面要求利用亲密关系,探听革命机密。莫利纳将计就计,答应了要求,并乘机提出:这段时间不可严刑拷打,要调好瓦伦第的身体。于是,莫利纳从典狱长那儿弄到大量有营养食品,把瓦伦弟的身体调理得很好。
随后当局的计划进入第二阶段,他们出乎意料地宣布,莫利纳立即可以假释出狱了。当局的如意算盘一是,在离情别绪的作用下,由莫利纳出面诱使瓦伦第说出一些肺腑之言,从而获得有用的情报;二是,莫利纳就要出狱了,瓦伦第自然会想到利用难友出狱的机会与他的革命组织取得联系,当局只需监视追踪已出狱的莫利纳,一定能把革命组织一网打尽。
莫利纳出狱后果然替瓦伦第当联络员,当然,当局也在在密切地监视着莫利纳的一举一动。在出狱的前几天,莫利纳遵照瓦伦第的嘱咐不开始行动;过了相当一段时间后,莫利纳以为监视已经放松,可以进行活动了。谁知就在他与瓦伦第的战友们将要接上头的瞬间,警车出现,然后是一场混战,莫利纳不幸中弹死去。
当局没能通过事先做的局捞到情报,莫利纳又死了,只好把目标重新对准瓦伦第。严刑拷打中,瓦伦第昏迷了,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女人编织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中,网从她身体的各个部位展开,像无数股绳索……
(二)
其实,关于小说标题,关于“蜘蛛女”提法,要回溯到小说中莫利纳讲的第一部电影——《豹女人》。这电影有一个大小故事嵌套的结构,其大意是:
一位年轻的建筑师与来自山区的姑娘艾琳娜相恋了,他们邂逅于一家动物园,彼时艾琳娜正在画一头黑豹,建筑师被她的气质所吸引。奇怪的是,艾琳娜决不允许建筑师主动吻她。后来她才说出缘由,关于她老家的一个传说:“很久以前的一个冬天,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山村,男人们都上了前线打仗了。连日的大雪让村里的食物奇缺。这时候,一个魔鬼带着食物来到村里,要求以一个女人来换取。这时候,村里最勇敢的女人站了出来,跟魔鬼走了,在魔鬼住处,她看见魔鬼身边站着一只饥饿无比的黑豹……后来,女人生了一个猫脸的女儿。战争结束后,男人们回到了家里,女人的丈夫也回来了。当他到家里和妻子接吻的时候,妻子突然变成狂暴的黑豹把他生生撕成了碎片。”
艾琳娜于是一直怀疑自己就是豹女人。建筑师和她一起去看精神科医生,一生的治疗似乎没有进展,艾琳娜又对建筑师身边的女助手非常嫉妒,有一次追踪女助手到泳池,女助手非常恐惧,虽然了解到来过泳池的是艾琳娜,可离开泳池时却发现放在外间的浴袍似乎被野兽撕成了碎片。在一次治疗过程中,医生没有控制住欲望,亲吻了艾琳娜,这时,艾琳娜化身黑豹,咬死了医生。随后艾琳娜去了动物园,打开锁,放出了那只一直令她着迷的黑豹,黑豹一跃而起,把艾琳娜也咬死了。
后来,莫利纳要出狱了,他和瓦伦第想起了这电影,有一番对话:
“莫利纳,你要牢记一点,人的一生可能是短暂的,也可能漫长,但是任何事情都是暂时的,没有永恒的东西。”
“是啊,说起来容易,但要真正体会却是另一码事了。”
“至少你得论证一下,让你自己信服。莫利纳,我会想念你的。”
“瓦伦蒂,假如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事,总是我起的头。如果不是你自动要,我是不会向你要求什么的。”
“是这样。”
“作为告别,我确实想要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一个吻。”
“你说得对……。”
“等明天我临走前。别怕,我现在不想要你吻。”
“好。”
“我很想知道……你吻我时,是不是觉得讨厌?”
“唔唔,那一定是怕你变成一头豹。”
“我不是豹女。”
“说得对,你不是豹女。”
“做个豹女是桩很悲哀的事,不能被人吻,或者得不到任何爱的表示。”
“你,你是个蜘蛛女,你把男人诱入了你的网中。”
在这里,瓦伦第把莫利纳比作“蜘蛛女”,和豹女人占有对方不同的是,蜘蛛女用爱来“诱惑”对方、吸引对方。如果说,豹女人之吻代表侵犯与暴力,蜘蛛女之吻则代表爱与吸引。
(三)
伟大的作品,从来都是意蕴极其丰富的,足够给不同的读者留下不同的解读空间。鲁迅说过,同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蜘蛛女之吻》 也是这样,似乎可以同时贴上“社会革命”、“牺牲”、“人生困境”等多种标签。然而,窃以为,最重要的标签,当是“爱情故事”。
诚然,即便是现在,同性之间的感情,也是不被普遍接受的,“同性恋”在很多地方仍然被视为“洪水猛兽”。上世纪70年代,曼努埃尔·普伊格就能以这样一部作品来展现、探讨同性之恋,你不得不佩服作家的勇气和眼光。
在普伊格笔下,瓦伦第和莫利纳的爱情,是如此之深,如此之醇,如此之真,作为读者,相信哪怕是有洁癖的反同性恋者,也会为此深深感动。
有人说,“爱,首先是心与心的吸引”。瓦伦第和莫利纳的爱情,正是缘起于两人之间的深深吸引。莫利纳感情丰富细腻,内心敏感而柔软;瓦伦第有着革命者独有的硬汉气质,为了理想,为了革命信仰,他不惧严刑拷打,有着强大的内心力量。在被剥夺自由的独处一室的环境中,他们朝夕相处,互相照顾。瓦伦第经常鼓励莫利纳要勇敢,要乐观,要勇于面对一起挑战。莫利纳也经常告诫瓦伦第,人是有感情的,要细心点,体察他人的内心。
瓦伦第和莫利纳的爱情,很好地诠释了“爱即是奉献”的普遍真理。瓦伦第身体不好的时候,莫利纳想尽一切办法,给瓦伦第调理身体,甚至毫不畏惧地欺骗典狱长。因为对瓦伦第的爱,莫利纳甚至几乎没有犹豫就接下了替瓦伦第联系组织的任务。这可是可能会牺牲生命的任务啊!莫利纳接下了,生平胆小的他毫不畏惧地去做了,最后,也确实为这份爱,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瓦伦第和莫利纳的爱情,超越了精神恋爱,是真正灵与肉的交融。他们像男人女人情侣那样,用亲吻来表达爱意,乃至最后完成身体的结合。作家写得很含蓄,也很唯美。
莫利纳出狱的前夜,两人意识到要分开了:
“我给你按摩好吗?”
“在这儿?”
“是的。”
“这样好受些吗?”
“是的,好受多了。你对我真好,瓦伦蒂。”
“我觉得你真的需要我了,这样我也就能为你做些事了。”
“瓦伦蒂,我也能碰碰你吗?”
“行啊。”
“我觉得这儿已经不存在了……这儿只有你。”
“……”
“也许是因为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现在我是……你了。”
第二天清晨,他们谈及前夜之事:
“昨晚的事后悔了?”
“不,我从不吃后悔药。我越想越坚信,性欲本身是纯洁无邪的。”
怎么样?是不是读到了最纯最真的爱情?也许改变你对同性恋的看法了吧?
香港著名导演王家卫自称,《阿飞正传》受到曼努埃尔·普伊格的零碎结构的影响,从而尝试拼合零碎片段,构成情节。其实,他的片子《春光乍泄》将镜头对准了男男间的同性恋情,是不是也受到《蜘蛛女之吻》的影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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