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的姥爷卧床一年多,他的腿比我的还细了,一双大手只剩皮包骨。
我记得小时候发神经似的从炕沿儿一下跳到姥爷的背上,被妈妈呵斥不知深浅,但姥爷就很开心地把我背住,后来我知道原来他那个时候膝盖就不好了,而我从小就是个肥啾。
姥爷开第一次退休工资的时候,我还很小。姥爷问我,姥爷退休有工资了,吃点啥好吃的呀? 我说:“啊,先上饭店再说吧”。
小时候穿袜子怎么套也套不到脚上气急败坏把袜子踹飞,爸爸说:“你这个小孩怎么这样”,姥爷过来帮我穿上对我说:“这不就妥了吗?”我会永远记得这件事,因为我不是像很多小朋友一样在隔辈人身边长大,都是放了寒暑假才会回老家玩几天。爸爸妈妈是很爱我,但我几乎没有感受过那种无条件的溺爱。但是那一次我就知道了,“哦~原来竟然有人可以这样喜欢我啊”。
2.姥爷到东北六十多年,可直到现在说话也一股山东味,他用奇怪的语调叫我的名字,问我ne不ne(饿不饿)。他是国营工厂的八级钳工,在我心里他就是心灵手巧的典范,姥姥家里吃饭的圆桌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装置都是他亲手做的,还会修伞,补鞋。当年听说我学了工业设计估计他也挺开心吧。我去三峡旅游,他说就想看一眼大坝。我某一年期末作业手工制作了一把铁椅子,他看了看还挑了点毛病。
他爱吃零食,我初中以后每次回老家都会给他带点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像小时候他给我们一样,有时候是小糖果,有时候是蛋黄派,再不就是薯片什么的垃圾食品。反正这些他都不会自己买的,我就叫他藏起来自己吃不要给我两个表哥表弟分。因为他们都能吃到嘛,不要和我姥爷抢。他不爱喝粥,妈妈说因为他小时候穷日子喝粥喝太多了。他有静脉曲张。他养了好多好多小鱼,有时候就静静地坐在鱼缸前看好久。他也照料着姥姥种的花,当然也不免俗的在窗台种大葱,在厨房生豆芽。现在姥姥家的窗台依然郁郁葱葱,却都是些好照料的花花草草来撑撑场面了。
我只给他做过一顿饭,还是煮的方便面,结果菜叶还没煮软,姥爷嚼不动都挑出来给我了。那还是他刚生病没多久的时候,现在他只能被喂着吃些流食了。
他还能站直时肯定有一米八多,他很白很白,比我白多了,他有很大的耳垂。他的鼻子很挺,眼窝比一般人深,他大概就是长着我这个民族该有的长相。
3. 他是个大孝子,对我太奶奶很好很好。
他是个严父,没少教育我妈妈和我的两个舅舅。有时候在他们眼里这个爸爸真是蛮不讲理,比如我妈妈和别人吵架,对方家长来找我姥爷告状,我姥爷二话不说就先给了我妈一巴掌。我妈妈说她这事能记一辈子,但是妈妈也会记得她坐在姥爷砍完的柴堆上被他背回家,记得她吹过的牛说“我爸一只手指头就能举起一辆自行车”,记得自她记事起就没见过姥爷在得睡觉时间在床上躺下过。姥爷的膝盖就是这样一点一滴被生活磨坏的,他很疼,越来越疼,直到走不了路,直到卧床不起,直到意识朦胧。
在他病了的这段日子里,我也有了很多想法,就比如:“原来人都是怕死的。”因为在我心里,我姥爷是个特别特别坚强的人,可是面对这次的病痛,他也服软了,他求妈妈和舅舅们给他看病,求医生好好给他治疗。他是有多疼呢?
我不知道。
4. 姥爷,我希望你下辈子是个开朗的人,多多笑,多和别人东扯西唠,别像以前每次和邻居聊天就笑眯眯的也不怎么吱声,还只坐在那么一个地方;希望你能生活在自己出生和长大的地方,这样就不用一辈子都操着和别人不一样的口音了,也可以一直吃自己爱吃的东西;希望你能和爸爸多呆一呆,因为我听说他在你小时候给我党运墨水的途中遇到土匪,从此杳无音信,最后只有一个衣冠冢;我又希望你活在海边,这样就有好多鱼和海鲜吃;我希望你不过敏,吃什么都不痒,希望你有一个好鼻子,这样如果我还能遇到你然后和你说“姥爷!你闻这个可香了”的时候你别再说“诶呀,姥爷闻不着啊”;还希望你长的矮一点,也许就不用成为顶梁柱了。
原来对待自己爱的人真的是这样的心境啊,什么努力呀,奋斗呀,有出息呀,都不如一生平安。
可是说好的好人一生平安呢?为什么姥爷要承受这样的病痛呢?也许是好人总会平安吧,这辈子不行就下辈子。嗯,这样想想,就还好了。
5.我或许还是太年轻,始终对死亡没有实感。我想不到这事有多可怕,但我最近发现了一个现象,如果问一个问题“你想活到多少岁?”这个数字的大小往往与答题者的年龄成正比。也许是因为年长者体会过这繁华世界,对这世间有着更多的留恋,而年轻人则入世未深只道这世界和书本如出一辙多活几年也不过如此。
我期待成长又惧怕成长,我对未知的未来好奇又恐惧,但我注定会遵循着自然的道路该走向哪就走向哪。我不懂的事情太多了,最不懂的就是生命到底如何运作,最想知道的答案就是我该做些什么才对得起我这最最珍贵仅此一次的生命。
这个答案也是随着时代在改变的,姥爷的生命为家庭燃烧,我们都很爱他,但是现在的人却有更多的选择不是嘛?
我是想不出答案的,答案应该都在我的路上,我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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